1894年（甲午）春。广州郊野，遍野新坟。一支庞大的戴着鬼面的跳神队伍将一团团纸钱抛入天空，队伍不断闪避着路上倒伏的男女老幼。其后不远，数十囚徒推着十余辆堆满尸身的板车，不断有人浑身抓痒。黑布蒙口的清兵相距百步，持枪押送行至一沟壕，囚徒便将尸首抛入。当最后一具尸首入坑，清兵统领阴鸷地朝属下乜斜一眼，枪声骤响，囚徒纷纷栽入坑中。清兵将板车也蹬进壕沟，丢入火把，瞬时烟火飞腾。
入夜，广州的街道上，相隔数米便有柴堆烟熏火燎，行人或布巾蒙口，或掩鼻疾走。
一围棚前，清兵拦路：“衙门有令，无论贵贱，男丁均得入尿棚，留尿驱邪！”不断有衙役从棚中提出尿桶，泼于柴火，秽气冲天。
一个小脚女人扎着蒙口布，提着药包，匆匆而行。一队戴着口罩的洋兵纵马驰来，棍棒乱飞：“离开租界！华人全都离开租界！”那小脚女人被冲倒，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逃。一洋兵浑身抓挠，摇摇晃晃坠落柴边，洋人军官看了看：“先别管他！他也被传染上了！”
深夜，一封电报从天津发出：
急，大日本帝国战时大本营：今春，清国广东省大片地区及英属香港，爆发严重鼠疫，亡者已在14万之上。现清国人心惶惧，民情摇荡，社稷糜烂不堪……
目前清廷上下，束手无策，以致刚参加完渤海校阅的粤洋水师，不敢南归，声言愿留北备战，遏阻我帝国海军进兵朝鲜……
广东番禺的侯府花厅，六十余岁的致仕总兵侯武魁与几位乡绅正紧急议事。侯爷的气力明显不足：“各位老爷，这该敬的神敬了，该跳的鬼跳了，可痒子病仍不见去，不消数日，我等桑梓将绝户绝村，大家都是同宗，说服族人及早逃难，恐已在所难免。”
某乡绅：“侯爷，纵使我等带着乡民跑得再快，还能快过痒鬼阿公的腿吗？往年此时，侯爷虎子例行回乡办差，还是再熬几日，听听贤侄酒满有何办法吧。”
侯爷咳了几下：“犬子行伍，回不回来，几时回来，岂有定规？还是我等快拿主意。”
那小脚女人匆匆走入侯府，摘下蒙口布。47岁的侯酒满的妻室侯夫人（侯杨氏），穿过庭院，直入伙房。
乡绅叹息一声：。‘唉，据讲这痒子病是从云南一路传来的，按说原汤化原食，以原乡风俗请病魔还乡，是个上策，但云南的敬鬼之仪不仅怪异，绝难效法，甚至，都令人难以启齿。”
“不管什么仪礼，说来大家听听。”侯爷道。
乡绅看看门口：“没有女眷吧？”
“快讲。”
乡绅低声：“用妇人抬一小儿棺木，游街：只是那妇人，得……得赤身裸体，脱得精光。”
“啊？！”众人皆晾。
乡绅：“说是只有那样，痒大老爹才会觉着无颜见人，羞臊走避。”
众人面面相觑。
乡绅试探：“侯爷，要不，从妓寨重金雇一女子，行此勾当？”
侯爷瞪了他一眼：“用那种女子，岂不更加惹恼痒鬼阿公？！再说，即便是妓寨女子，又有哪个愿意大庭广众一丝不挂？”
侯夫人端着汤药走来，在门边闻之一怔，蹙眉转身，但侯爷的咳嗽又令她站住。
侯爷越咳越凶：“多出些银子……找个良家女子吧。广东虽是开化之地，但也不要搞得那么不堪，着短裤、肚兜，想必痒鬼阿公也很不好意思了……” 侯夫人垂着头，急步走入：“老太爷，快些用药吧。”
侯爷抖抖地接过药碗，问：“下人呢？”
侯夫人：“……回老太爷，昨夜一觉，五个仆妇帮佣，全都没有再醒。”
侯爷怔了一下，倏然一口污血呕进药碗，歪栽倒地。侯夫人扑跪大呼：“老太爷！老太爷！……老太爷……”
侯爷一口接一口呕着黑红的血，侯夫人哭喊着：“老太爷，您可不能走啊！侯府只剩下您的两个孙子、孙女啦……”
乡绅们看着，畏惧地一一闪躲出门。
侯爷艰难地抬起臂膀，指着门外：“酒满……酒满回来……叫他救人……救人……”说着那臂膀骤然落下。
天津，直隶总督行署衙门的斜对面，有一个游戏摊子，36岁的炮弁侯酒满，不断举起一支支手铳似的弩箭，射着百步外藏有炸药、虎豹形状的小靶。箭箭不虚，脆响一声接着一声，侯酒满兴致勃勃，摩拳擦掌。
上了年纪的摊主赞道：“军爷真是一流箭法！”
侯酒满：“哪里是标下箭准，分明是您的家伙上乘！您这弩，简直支支不比标下的这管洋枪差。”
“军爷这话，小老儿可不爱听。您腰里的那东西顶多30步内有准，小老儿这弩，单单射远就在它的三倍之上。”
“嗯，这话不假。”
摊主又神秘低声：“如果军爷是有缘之人，有朝一日，小老儿让您见见咱中国的28珠连环铳。”
侯酒满一怔，骤然翻脸，扔了弩，攥住摊主手腕拽到一旁，低声喝问：“你是何人？！竟敢传讲180年前的一桩谣言！”
摊主笑笑：“那可不是谣言，28珠连环铳前有高祖，后有贤孙，家有赫赫大名。”
侯酒满：“我知道这传闻里有个叫做戴梓的人，他制造的大炮，还帮着康熙爷平过三藩。可这戴梓后来开罪朝廷，流放辽东，你怎敢炫耀大清犯臣？！”
“莫慌，莫慌。”摊主眯起细瘦的小眼，“军爷，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侯酒满又一怔：“……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一清军老兵呼吼：“哪个是水师的侯酒满？”
“标下在！”侯酒满忙应，掏出颗碎银塞给摊主：“老人家说话留神。”
侯酒满奔到门前，打躬讪笑，“对不住，对不住门政大爷。”
“你是个什么顶子？见中堂大人，不老老实实门前候着！”
“标下足足候了两三个时辰，刚刚走开几步。”
“那是你不懂规矩！有银子给耍把戏的，就没有……”老兵掂着手掌，“嗯？！”
“哟，哎哟，哟……”侯酒满忽然捂住肚皮，扭转身子，“不好，大爷，标下得去趟茅房……”
“混账东西！大人已在传你！”
“是了……是了……”侯酒满推开老兵，按着顶子奔入大门。
摊主远远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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