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纪德(1869-1951)法国著名作家。保护同性恋权益代表。主要作品有小说《田园交响曲》、《伪币制造者》等,散文诗集《人间食粮》等。194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为了他广包性的与有艺术质地的著作,在这些著作中,他以无所畏惧的对真理的热爱,并以敏锐的心理学洞察力,呈现了人性的种种问题与处境”。
《背德者窄门(全译本)》:《背德者》与《窄门》堪称纪德小说创作中的双璧,其原因在于两部作品各自的主人公在道德问题上体现了截然相反的对称倾向:《背德者》的主人公为了追求官能的享受而背弃道德,《窄门》的主人公则为了保持完美纯洁的德行而坚拒尘世的欢乐与人间的幸福。
《背德者窄门(全译本)》为纪德的两部小说的合集,《背德者》主人公米歇尔因奉父命结婚,虽然不爱妻子,但对她还是很温存。夫妇去北非旅行,米歇尔身上的欲望一旦爆发,就不可抑制,往往不及分辨,也不愿分辨其好坏,先满足了再说,有些行为,如爱恋男童,明显违背伦理道德。妻子玛丝琳已经知情,疾病又添心病,很快抑郁而终,在异乡香消玉殒。《窄门》小说描写一个以悲剧结局的爱情故事。主人公杰罗姆自小爱着表姐阿莉莎,阿莉莎虽然对杰罗姆也怀有同样的感情,但她恪守清教徒的自我约束,把感情深深埋在心底,最后积忧成疾,不幸身亡。
《背德者窄门(全译本)》由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发行。
第一部
第一章
我亲爱的朋友们,我知道你们都是忠于朋友的。你们一听到我的呼唤就来了,正像我听到你们的呼唤也会马上赶过去一样。可是,你们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见到我了。你们的友谊经得住了时间的考验,但愿它也能经得住我这一番叙说的考验。我突然召唤你们的原因,让你们不远千里地来到我的住所,就是要和你们见上面,要你们听我说说。我不要求得到什么救助,只想和你们畅谈一下。因为我已经到了生活的难关,不能通过了。但这不是厌倦生活,只是我个人难以理解。我需要的是……告诉你们吧,我需要的是诉说。善于争得自由算不了什么,难得的是善于运用自由。——请允许我谈谈自己,我将把我的生活讲述给你们,随便谈谈,事实求是,不夸大也不缩小,比我讲给自己听还要直言不讳。下面我开始讲了:
记着我们那次是在昂热郊区的农村小教堂里见的面,我正举行婚礼。宾客没有多少,但都是挚友,所以,那次的婚礼虽然普通但却相当感人。我看得出来大家很激动,我被感染也激动起来。走出教堂,你们又去了新娘家里,和我们用了一顿快餐。然后,我们坐上租车出发了,我们的思想依旧跟随风俗,觉得结婚必须旅行。
我不太了解我妻子,想必她也同样不了解我,心里并不十分难过。我娶她主要是遵奉父命并没有感情。父亲病情很重,唯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就是怕把我一人丢在世上。在那悲伤的日子里,我顾念着弥留的父亲,只想让他瞑目于九泉,终身大事就这样完了,却不清楚婚后究竟如何生活。定婚仪式在奄奄一息的人床头举行,虽然没有欢笑,但也不缺深沉的快乐,我父亲是那么的欣慰。虽说我对我的未婚妻没有爱,但我从来没有爱过别的女人。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过上美满的生活。对于自己我还不太了解,但却认为把全部身心献给了她。马思林也是孤儿,和两个兄弟相依为命,她刚满二十岁,我大她四岁。
我说过对于她我根本没有爱,所谓爱情的那种感觉我对她丝毫都没有。可是,假如把爱理解成温暖、某些怜悯以及敬重之心,这样我就是爱她了。她是天主教徒,但我是新教徒……可是,我觉得自己一点儿不像个教徒。神父接受我,我也接受神父,就是这么回事。
就像别人所说的,我父亲是“无神论者”,我至少是这样认为的,我从没有同他谈他的信仰,这源于我难以克服的腼腆,想必他也如此。我母亲教给我的严肃的胡格诺教派的教育,如同她那美丽的形象在我心上一起渐渐淡漠了,我早年丧母你们知道的。那时我还没有想到,童年时最初接受的道德是那么深入地控制我们,也无法想像它给我们思想留下的影响。母亲给我灌输原则的同时,把这种古板严肃的作风也传给了我,我全部运用到研究中去了。十五岁时我丧母,父亲扶养我,他很疼爱我,向我传授很多知识。那时我已经懂得拉丁语和希腊语,很快跟他又学会了希伯来语、梵文,然后又学会了波斯语和阿拉伯语。二十岁左右,我学业大进,致使他都能让我参与他的研究工作。且饶有兴趣地将我当作平起平坐的伙伴,并力图让我相信我当之无愧。以他名义发表的《漫谈弗里吉亚人的崇拜》,正是出自我的手笔,他仅仅只是复阅一遍。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赞扬。他乐不可支,但我看到这种肤浅的应景之作居然获得成功,却无比惭愧。可是,从那以后我就有了名气。学贯古今的巨率都以同仁待我。如今我能含笑对待别人给我的所有荣誉……如此,到了二十五岁,我差不多只跟废墟和书籍打交道,一点不了解生活,我在研究中消耗了稀有的热情。我爱几位朋友(包括你们),只是我爱的是友谊,却不是他们。对于他们我非常忠诚,只是这是对高尚品质的需求,我珍视自己身上任何一种美好情感。但是,我既不了解朋友,又不了解自己。我原本可以过另一种生活,其他人也可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在我的头脑里这种念头从来没有闪现过。
我们父子俩粗茶淡饭,生活很简朴,花销很少,所以我到了二十五岁,也不清楚家底丰厚。我很少考虑这种事,总认为我们仅仅勉强维持生计。在父亲身边我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后来得知我们比较富有,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我对这类俗事不怎么在意,以致父亲去世之后,作为惟一继承人的我,对自己的财产也没弄明白,直至签订婚约时才恍然大悟,同时发觉马思林好像没有带来什么嫁妆。
另有一件事我懵然不知,它也许更为重要——我的身体弱不禁风。假如不经受考验,我怎么能知道呢?我经常感冒,却没有认真治疗。我的生活特别平静,这既削弱又保护了我的身体,反之,马思林却显得很健壮。没多长时间我们就认识到,她的身体确实比我好。
我们在我巴黎的住所度过的花烛之夜。房间早已有人收拾出两间。我们仅仅在巴黎稍事停留,买些必要的东西,然后去马赛,最后换乘航船前往突尼斯。
那一段时间急务迭出,干头万绪,令人头昏目眩。为父亲服丧十分悲伤,继而办喜事又不免心情激动,所有这一切令我精疲力竭。到了船上,我才感到疲劳。在此之前,虽然每件事都增添疲劳,但又分散我的精力。在船上一闲下来,思想就活动开了。有史以来,这好像是第一回。
我也是第一次脱离研究工作这么长时间。以前,我只愿意短期休假。当然几次旅行时间相对长些。一次是在我母亲去世不久,同父亲去西班牙,历时一个多月;另外一次是去德国,耗时一个半月;另外几次,都是工作旅行。旅途中,父亲的研究课题十分明确,从来不游山玩水。而我呢,只要不陪他,我就捧起书阅读。但是这次,我们刚离开马赛,我脑海中就浮现出格拉纳达和塞维利亚的种种景象,那儿的天空更蓝,树荫更清凉,那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节日一般。我想,这次我们又要看这些了。我站在甲板上,目送马赛渐渐远离。
突然,我想起马思林,我有点忘记马思林的存在了。 她坐在船头,我走到她身边,第一次仔细地看她。
马思林长得非常漂亮。这你们是明白的,你们见过她的。真后悔最初我没有发觉。我跟她非常熟悉,很难用新奇的目光看她。我们两家世代交往,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那如花容貌我早已习以为常……我头一次感到惊异,因为她太秀美了。
她头一项普普通通的黑草帽,任凭大纱巾飘舞。她披着一头金发,却并不显得柔弱。布料相同的裙子和上衣,是我们一同挑选的苏格兰印花细布。我自己服丧,但不乐意她穿得太素气。
她发觉我在看她,便朝我回过身来……直至那时,我对她态度殷勤的很勉强,好赖以冷淡的客气替代爱情。我看得明白,这令她颇为烦恼。此时,马思林发觉我第一次以不同的方式看她了,她也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便极为温柔地朝我微笑。我没有说话,只在她身边坐下。直至那时,我只为自己生活,仅仅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虽然我结了婚,但只是把妻子视为伙伴,压根没有想过我的生活会因为我们的结婚而发生改变,此时我才明白独脚戏到此为止。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