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黑水河区法院的小会议室里整整开了一天的审判委员会会议。一天讨论的案件都是被认为案情比较重大的民商案件或刑事案件。其中一项故意杀人案在会上争论了很久，合议庭拟定故意杀人罪，故意杀人罪按理应由上级法院审判，因此在审委会上产生了截然相反的意见。一方认为应定为杀人罪，交中院审判，一方认为是过失杀人罪，故意杀人是死罪，而过失杀人罪可以判无期，顶多是死缓。看着双方各持己见，王九最后说：“依现有证据看，定故意杀人罪尚嫌证据不足，此案最好向中院汇报，不可轻率定论，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慎重点好。”
审委会散会后已是下午四点多钟，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王九回到院长办公室想看看文件，忽然想起小舅子郎世才求他的事，便打电话告诉史秘书：“你去请耿直来一趟。”
耿直很少到院长办公室，而院长也从未请过他，这让耿直很意外。
“王院长，你找我有事？”耿直进了屋就直截了当地问王九。
王九非常客气地离开办公桌后的老板椅，走到耿直身边拉耿直坐下，“来，咱俩随便聊聊。”
耿直“噢”了一声，没再问什么，坐在沙发上。
王九给耿直沏了一杯茶，“老耿，来，喝茶。这是朋友刚送给我的大红袍，真假我也不懂，你品品看。”
耿直毕竟是个直性子，凭直觉王院长找来他必定有事，而绝不仅仅是让他品什么大红袍。
果然，王院长开口了，“老耿，最近在办什么案子？”
“是一件拆迁回迁纠纷。”
“噢。原告是不是叫朱茹的？”
耿直有点意外，但还是实实在在地说：“是。”
王九沉吟了片刻问：“这个案子复杂吗？”
耿直，“不复杂，属于一方违约。”
王九笑笑：“老耿，是这么回事，市委一个领导来过电话，说朱茹是他的亲戚，你看能不能照顾一下？”
耿直瞅瞅王院长，说：“王院长，我这人你了解，颠倒黑白的事我做不来。我把案情先给您汇报一下。”耿直有点口渴，端起茶碗洇了一口，才又说：“原告朱茹是回迁户，开发商也答应说让她回迁，双方为此签了回迁合同。旧房回迁新楼按成本价找差价，朱茹应找开发商二十万元，双方在合同中约定在开工前一次付清，但直到开工半年后朱茹一分未交，因为双方在合同中还有约定，乙方如不按时交款，甲方有权对外出售。开发商催促了多次，朱茹就是不交，这都有证据，等到楼竣工时，朱茹想交钱，开发商说楼已经卖了。事实很清楚，不好照顾哇！”
王九了解耿直的性格，知道多说也无益，就笑笑，“既然如此，你就依法办事，咱们也别管什么市领导不领导了。”
耿直很感激院长对他的信任和支持。
第二天，耿直把朱茹的卷又看了一遍，填好了开庭传票，叫上庭里的小李就要出门去给双方当事人送达，刚走到门口，桌上的电话响了，小李忙过去接，话筒中传出政工科刘科长的声音：“老耿在不在？”
小李把电话递给耿直，“是找你的。”小李说。
耿直接过话筒还有点纳闷，政工科找我干什么？
“老耿啊，我是老刘，你到政工科来一趟。”
“有事吗？我正要去送传票。”
“你先过来再说。”
耿直只好回头对小李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一趟政工科，去去就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传票送出去。”
耿直进了政工科，刘科长笑眯眯地让座。 “我正忙着，也不坐了，刘科长，你有事抓紧说。”
刘科长干咳了两下，慢吞吞地说：“是这么回事，区党校明天办党政干部反腐倡廉学习班，给咱院里两个名额，学习时间是一个月，经过党组研究，有你一个，你把手头的案卷向庭里交代一下，明天就去党校报到。”
耿直一听就明白了，但是他没有办法反驳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本想分辩几句或干脆说我不去。但他忍了，既然是党组的决定，作为一名党员有权力违抗吗？
耿直走出政工科的时候，心中骤升一股不平之气，他想应该去找王院长，王院长是理解他的。
耿直就去了王院长办公室，敲了敲门，里边传出王九的声音：“请进。”
耿直进了屋，压着火气，问：“王院长，为什么叫我去参加党校的反腐倡廉学习班？”
王九放下手中的文件，笑呵呵地说：“哦，是这事。昨天政工科向党组汇报说是组织部下了文，咱院有两名干部应参加这个学习班，政工科说去外边参加学习是排队轮的，正轮到你这，我没有理由反对，就由他们安排了，有什么问题吗？”
耿直再直也明白了，就没再说一句话，默默地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
耿直走出院长办公室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刹那间就意识到，又将有一个冤案在不久的将来要发生了，他也弄不清这声长叹是为自己还是为法律。P1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