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中国古代人体科学和心理学的发展一直相当缓慢,整个古代社会,人们一直视梦为难解之谜。占梦术的流行,更加强了梦的神秘性和迷惑性。这也就更加刺激了人们寻梦、释梦、探究梦的猎奇心。中国古代文献中记梦,解梦的文字占有不少篇幅,与人们这种对待梦的态度不无关系。看来,即使求实务实如古人也是不乏梦想的。传说黄帝曾梦游华胥国,其国在龠州西面,台州北面,距齐国不知有多远,因为乘车乘船都无法到达。这个国家的人没有师长,没有嗜欲,不知生之乐,不知死之恐怖,因而从无夭伤。他们不知亲近人类自身,也不知远物远俗。这样一个国家,比起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来更富幻想色彩(参见《列子》)。列御寇笔下的古莽国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幻想国,这个地处“西极之南隅”的古莽国,阴阳之气不交,寒暑不辨,日月都照射不到,没有白天,没有黑夜。这里的人不吃不喝不穿,就是喜欢睡眠,一觉睡五十天。更奇怪的是他们以梦中所为者为实,而把醒来时见到的一切都看成假的。至于庄周梦蝶则是把人生的感悟寓于梦想之中,孔子梦见周公,则寄寓了他对圣贤先哲的仰慕和追念,所以到了老的时候,他想梦见周公而不得,十分遗憾地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述而》)。有人说中华民族是个务实的民族。这只说对了一半。人们在务实的同时,也有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一时不能缓解时,总是忍不住要游历一下梦境,情不自禁地做一些美妙的梦,在近乎麻痹状态的梦中得到暂时的满足。最为人们熟悉的是“南柯一梦”的故事。侠士淳于棼嗜酒成癖。他曾当过淮南偏将。酒后冲撞了上司被革职,赋闲在家。一天,酒醉后梦见自己来到了大槐安国,被招为驸马,官授南柯太守,享尽了荣华富贵,与公主所生儿女也都个个荣耀显赫。不久乱国犯境,他奉命率师出战,兵败而回,公主已经病死,他因此而受到国王的猜忌,被革职还乡。醒来后,他悟知大槐安国就是家宅南大槐树下的蚂蚁洞。淳于棼在梦境中风光了一阵子又回到了现实中,邯郸道上的卢生同淳于棼一样,朝思暮想荣华富贵,也是在梦境中得到了一时的满足,而梦醒时,灶下老人煮的黄粱米尚未熟透。可见,梦是调解现实与幻想的冲突的一种方式,一种途径。也许正是因此,古代文献中才有了如此多的关于梦的种种记载。
古人对梦有一种特殊情感,不仅是可以借助梦境得到一时的满足,而且还因为梦可以承载起人们的种种希望和幻想,梦兰、梦刀、梦笔的传说,鲜明地表现出人们的这样一种文化心理。据《左传·襄公三年》记载,郑庄公有一妾名燕姑,尝梦天使送给她一束兰花,燕姑因此而怀了孕。兰花香气淳郁,人们都很喜欢。这天,郑文公见到燕姑手拿一枝兰花,便让她陪伴自己,燕姑乘机说;“贱妾已怀有身孕,如果不信,敢用兰花打个赌吗?”郑文公说可以。后来燕姑生了个男孩,取名为兰,是为郑穆公。后来,人们就把妇女怀孕称作梦兰,久婚不孕的女子更是时时刻刻幻想梦兰。梦刀的传说出自《晋书·王浚传》:西晋大将王浚为巴郡太守时,夜梦卧室梁上悬有三把刀,一会儿又加了一把。醒来颇觉不祥,告知部下。主簿李毅解释说:三把刀合起来为州字,又加一把,是益州之意。估计您要升到益州为官了。不久,益州刺史皇甫晏被张弘杀死,王浚升任益州刺史。于是,梦刀就成了地方官升迁的典故。那些久为地方小吏的人,无不希望自己梦刀高就。王安石送赵燮诗曾引用梦刀的典故:“行追西路聊班草,坐忆南州欲梦刀”(《临川集》卷三十四)。赵燮要到蜀州任职,而蜀州正是王浚梦刀升迁之地,所以王安石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梦刀的典故。而梦笔则是文人梦。文人最得意最渴望的大概就是文章能独步天下、文名饮誉海内了,实现这一梦想的捷径就是高人指点,神灵附身。梦笔的传说表现的正是这样一种梦想。它说的是南梁纪少瑜儿时曾梦见陆佳送给他一支青镂管笔,陆佳对他说:“我看这支笔还能用,你就好好地用它吧!”从此以后,纪少瑜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十二岁就可以出口成章。当时名士王僧孺很是赏识他,说:“此子才藻新拔,方有高名。”因而,那些希望有所造就的文人,也常幻想有梦笔之幸。至于梦日、梦鱼、梦熊等等,也都被人视为大吉大利的七彩梦。
梦有七彩的,也有晦涩的、阴暗的。对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梦,有人用宿命的眼光去看待,认为“帝王有帝王之梦,圣贤有圣贤之梦,舆台厮仆有舆台厮仆之梦。穷通益亏,各缘其人。凶人有吉梦,虽吉亦凶,吉不可幸也。吉人有凶梦,虽凶亦吉,凶犹可避也”(陈士元《梦占逸旨》卷二)。有人认为,梦是神灵的启示和告诫,只有求得与神灵的沟通,才能知道梦之吉凶休咎,这就需要占梦。这两种观点看似矛盾,实则是殊途同归,相辅相成。前者从理论的角度说明梦由天定,后者则试图探究天的旨意,进而破译梦的密码。受此影响,一些人对所梦有所疑虑,总是要求助占梦士或古代占梦书来占卜吉凶,帝王将相是这样,平民百姓也是这样。
历代帝王传说中,记梦占有很大比重。一些帝王为了表明自己受命于天,顺天应民,常常无中生有地编造一些故事,迷惑众人。有些文人出于新奇,或是出于某种政治需要,也自觉不自觉地美化那些所谓“上应天命”的帝王,利用梦的传说为封建帝王树碑立传,证明他们是“真命天子”。唐张冗《独异志》有这样一个故事:隋文帝杨坚未登大宝时,曾乘船而行,夜泊江中,梦见自己失去了左手,醒后甚感忌讳。上岸后,在一草庵中见一老僧,道行极高,就请他圆梦。听隋文帝说完,老僧急起祝贺,说:“无左手者,独拳(权)也,当为天子。”杨坚后为隋文帝,在草庵处建了一座吉祥寺,以记其梦之吉。传说唐高祖李渊曾梦见自己堕落床下,有许多蛆虫来咬他的身子。李渊醒来后很是害怕。问安乐寺智满禅师此梦何兆,禅师说: “床下者,陛下也。群蛆来食,是说众生共仰一人而话。此梦真是可喜可贺。”接着智满又为李渊占了一卦,得“明夷”之卦,解释说此卦“早吉晚凶,斯固体大,不可以小,小则败大则济,可作大事,以济群生。”李渊听后,惧不敢当。禅师环顾众人,见秦王李世民在侧,就对李世民说:“郎君与大人同应梦兆,这就是《易经》所说的‘子父之蛊,考用无咎’。天理人事,昭然可知,不可固拒,天之与也。天与不取,必受其咎。”杨坚、李渊之梦,依常人的理解,显然不是好兆头。人有双手,杨坚梦无左手,岂不是预示他将有断手折臂之祸?然而老僧却理解为独拳,拳音谐权,独权即“当为天子”。李渊梦堕床落地,群蛆食身,可理解为将有大祸临身。群蛆食身是何等可恶之事?智满禅师却独出心裁,以为是“群生共仰一人而活”之象。在术士这里,隋文帝、唐高祖的梦都应了陈士元“吉人有凶梦,虽凶亦吉”这句话。帝王得天下有梦兆,得良相辅佐也有梦兆。殷高宗梦天帝赐给他一个良相,醒后画其形貌,令人普天下寻找,终于在版筑问得到傅说,立刻任命为相。周文王夜梦飞熊,散宜生以为文王将得栋梁之臣。后来文王在渭水访得钓叟吕望,即拜为相,殷高宗、周文王因梦而得良相,是殷、周之幸事,也是傅说、吕望之幸事。然而,中国古代社会有经邦济世之才而始终得不到施展机会,甚至老死丘壑的情况是屡见不鲜的,故文士多有“冯公岂不伟,自首不见招”和“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之慨。明代大思想家李贽语及傅说拜相,也甚为感慨地说:“士之老死牖下而天子不梦者多矣!”(《史纲评要》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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