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光石
“她是人类当中的小孩子吗?”
“是的,很小。还远未成年。”
“她真软。”
“嗯。”
“她长大之后会长出鳞片来吗?”
“我想不会。”
“她的皮肤摸起来像花瓣,闻起来也像。我好像抱着一团棉花。”
“嗯?你见过棉花?”
“没有,族长。我只是听长老们说起过陆地上的这种东西。人类用它做衣服……她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她不会死了对吗?”
“是的,孩子。我们该走了,那些人类过来了。我可不想被他们发现。”
“我可以再抱抱她吗?就一小会儿。你看她的手上没有长蹼,这么软,像不像最漂亮的海星……”
“你不能低估这些人类的速度。他们的眼睛很尖,而且容易受到惊吓。”
“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我想会的。也许等她长大一些的时候……”
半梦半醒之间,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不停地絮絮低语,像很久很久之前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我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当我揉着眼睛从躺椅上坐起来的时候,我恍惚地回忆起这样的一个梦我曾经反复地做过很多次。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相信这两个男性的声音是真实地存在过:一个苍老而醇厚,另一个声音清亮,略带磁性。
炙热的光线透过头项的遮阳伞,在沙滩上映出一团模糊的橙色。远处的海面上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将海面和天空都氤氲成了一片浅浅的灰蓝色。一望无际的大海在夏日的午后呈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几乎没有波纹,像凝固了的胶水。只有在靠近沙滩的地方才翻卷起小小的浪花,有气无力地拍打着白色的沙滩。
这个地方叫沙湾,是不久之前才开发出来的度假小镇,距离青岛市区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这个中国最大的半岛上,像这样人口不多的海边小镇多如牛毛。我的父母在这里买了一栋房子,每年放暑假的时候都会带着我们过来住上一段时间。不过他们都忙于工作,今年的暑假恐怕只有我和好友习芸在这里度过了。
我从躺椅下面拿起已被午后的温度烘得热乎乎的可乐喝了两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 阳光刺眼,抬头望过去只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这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穿着浅色的T恤和运动裤,赤着脚站在沙滩上。
“是我冒昧了,”年轻男人稍稍退开两步,语气里隐含歉意,“我想,我是被你的项链吸引住了。”他的视线在我的脸上飞快地扫过,又落回到了我的胸前,“很漂亮。是月光石吗?”这青年的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我伸手摸了摸胸前那块温热的石头。如果不是他始终盯着我胸前的吊坠,目光中流露出近乎迷恋的欣喜,我会认为这是最滥俗的搭讪。
“是月光石。”我说。
大概是俯视的角度让这年轻人自己也感觉有些别扭,他在我的身旁半蹲了下来,平视着我的双眼,问道:“我可以看看它吗?”
我发现这青年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瞳是剔透的墨蓝色,像海水或者夏夜的晴空,深邃而迷人。平视的目光里微微带着审视的神色,专注得几乎锐利。
“当然可以。”我微微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解下自己的项链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系在皮绳下面的小挂件,月白色的石质表面有一层贝母般蓝幽幽的荧光。挂件的形状酷似一条鱼,鱼身被刻意拉长,弯成一个圆环的形状,鱼鳍和尾巴修长而优美,粗粗看去,整个图案的轮廓很像描画在青铜祭器上的蟠螭纹。
陌生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掌心大小的石头握进掌心里。他更像是在用皮肤的触感来熟悉它,而不是用眼睛去观察它。我忍不住开始猜测在我得到它之前,会不会他才是它的主人呢?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月白色的石质,然后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我注视着他的这个动作,隐约觉得胸口的某个部位也被攥进了一只无形的大手之中,随着青年握紧的动作,传来一阵轻微的抽痛。
“谢谢。”年轻人把手里的东西递还给我,“非常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对这样东西似乎有些不舍。可是对这样一件并不名贵的饰品流露出这样的态度不是有些奇怪吗?
“认识一下吧,”年轻人过分专注的目光从项链移到了我的脸上,“我叫深海。”他朝我伸出手,用一种老派的态度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我跟同学一起住在门口有岩石的那幢房子里。”
“我叫殷茉。”我握住他的手,任凭他象征性地上下晃了两晃。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间的皮肤上覆着薄薄的一层茧,掌心的温度远远低于我的体温。。炎炎夏日,这样的温度令人倍感舒适,“你姓申?”
“不,”深海微微一笑,“没有姓。深海只是我的名字。”
“对不起,”我忙不迭地道歉,似乎我无意中的一句话已经戳到了别人的痛处。我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是和同学一起来这里的?是度假?”
深海对我的道歉似乎不甚在意,反而更在意后面的这个问题。他微蹙着眉头,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说,“我们应该算一个临时组建的研究小组吧,搜集一些特殊潮位的藻类标本。”
“哦。”我点了点头。
我再次觉得这青年的声音让我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可我想不起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曾经听到过了。也许是出于这样的一个原因,我突然问不希望这场谈话太快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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