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当然是我。”那个声音笑了,搀扶起地上的郁欢,有些调侃地说。
“是谁在唱歌?”郁欢颤抖着问。
那个人像是想了一下什么,道:“哦,我知道了,今天我的朋友们在旁边的山上露营,刚才大家随便唱的。他们还在山上等我,我来找白天落在湖边的东西……”
这个声音在介绍着自己,说着缘由。但是郁欢再没心情听下去,只觉得失望无比,独自垂首喃喃念道:“原来不是他……”
“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那个声音提醒。
但是,郁欢没有回应他的热情,挥了挥手臂,从他搀扶的手中挣脱,兀自用脚试探着朝家的方向走去。身后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死心,郁欢能够感觉到他在自己三步之外的地方伴随前行,在她的脚绊到一块石头险些摔倒时及时扶住。
“你可真是倔强,你的鞋子全是水,没办法走了,还是我来背你吧。”那个人笑着说,蹲下身来将郁欢脚上已经被全部浸透还盛着水的棉拖鞋取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郁欢拉到了自己的后背上背起。
“我不需要你帮忙。”郁欢挣扎着想要拒绝。
“我不是帮忙,是救人。好了,抓紧点儿,我们要回家了哦。”清亮的声音带着调笑,有些俏皮地将郁欢朝上颠了颠。吓得郁欢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换来对方一阵得意的笑声。
这个人很高,肩膀很宽,有明显的肌肉线条,他把自己的针织外套给了郁欢,所以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郁欢伏在他的背上,可以感觉到对方鲜活的呼吸和心跳,还有肥皂洗过的衬衫上带有的淡淡香气。她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大男孩。
“我叫阮知秋,你叫什么名字?”他边走边问。
“郁欢。”
“这名字真特别,很适合你。”
“你这搭讪女生的口气真差劲儿。”郁欢不以为然地提出。
“哈哈,你真的很有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法?”
“呃……就是很特别啦,和我的女同学都不太一样的感觉。”
“小姐,你大晚上的去哪儿了?急死我了……”阿南的声音和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之后她将一件外套披到自己身上。
郁欢由阿南搀扶着从阮知秋的背上下来。阮知秋冲郁欢说了声再见打算离去。但是阿南看他全身都湿透了,就叫他先不要走,至少把衣服处理干净了再离去。
“没关系,我的朋友们还在等我,再见。”阮知秋笑着挥手,接过自己的针织衫后如一阵风般离去。
夜更深了,起风的时候,更深的冷意侵入身体,郁欢打了个喷嚏,同时收紧了胳膊。阿南赶紧催促着她进门,然后一刻不停地将她送入浴室。
深夜,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呼啸着刮过树梢和山林。郁欢躺在满是热水的浴缸里闭上眼睛,回想着自己在湖底见到的那一道光。她在想,如果自己更努力一点儿穿过那道光,是不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是不是就能见到苏卿远了。
想着想着,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朝水下滑去。温暖的水没过头顶,她努力寻找同样的感觉,却什么也看不到。直到被阿南从水中拉起来,用毛巾替她将湿发包裹起来,然后又用浴巾将她围起来从浴缸带离。
阿南叮嘱郁欢要诸事小心,不能再这样独自出门,催促着她喝了一大碗难喝的姜茶,随后毫不意外地致电远在美国的张蕊,将一切事情汇报。
“欢儿,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家休养,我马上就回国了。你再等几天就好,一定要听阿南的话。”张蕊在电话那头哄小孩儿似的诱导,似乎已经大学毕业的郁欢对她来讲,还是个刚刚学会蹒跚行步的三岁孩童,要用半带欺骗性质的话语才能让其顺从。
“我知道,我没事。”郁欢淡淡地回答。
“妈妈已经在联系一位很好的医生给你安排手术,会没事儿的。”
“嗯。”
“欢儿,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一定会用尽所能让你的眼睛重见光明的,你也要有信心。一切者B会好起来,将来会越来越好……”张蕊在电话那头说着鼓励的话,听起来是在鼓励郁欢,更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要自己保持对郁欢的信心。
眼睛失明,厌食症,神经衰弱,郁欢现在如一个干疮百孔的瓷娃娃,再多一分拉扯的力量都有可能让她失去平衡,甚至破碎成千万片,多一点儿意外就有可能危及生命。
张蕊步步小心,也忐忑不安,对郁欢昔日的愧疚和如今的怜惜令她始终不得安宁。郁欢有一分难受的事,她必感知十分。
“我没事。”郁欢最后还是这样淡淡地回答。
通话结束后听筒落到阿南手里,张蕊对阿南还在安排着什么。郁欢却困意上涌,摸索着上楼推开卧室的门。倒在床上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很柔软,迫不及待地进入梦境,想再去看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翌日天晴,吴医生应张蕊的要求,上门替郁欢又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最后告诫郁欢一定要随时小心。她要开始为新的眼部手术做准备,现在连一丁点儿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会造成影响。郁欢如果想以后能看清这个世界,就必须配合医生。
郁欢坐在沙发上听着,她闻到吴医生换了新的香水,但是这个味道并不适合吴医生,所以她猜测是男士送的礼物。但显然那位男士并不是非常了解吴医生的个性及风格,挑了一款太过甜腻的味道,根本不适合她。
“我知道了,吴医生,谢谢。”郁欢微笑致谢。
吴医生麻利地收拾东西,尖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作响,之后离开房间去楼下同阿南谈了一些事情后离开。随后不久,郁欢听到了花园外面有跑车发动时特有的声响,她猜测今天吴医生是有人来接送的,因为她平时自己开的是一辆宝马。
楼下的电话响了,阿南接起来,没多久上楼来告诉郁欢是一位老朋友来的电话。郁欢扶着阿南的手到旁边的电话机前取过听筒,居然是林辰年。
“我托朋友打听了一圈,找到一位不错的眼科医生,也许有时间你可以和他见见面。”林辰年说。
“不用了,谢谢。”
“你不要这么倔强,既然还活着,你就应该朝好的方面去想,这样自暴自弃是在惩罚谁呢?”
“惩罚谁与你林辰年又有何相干呢?你我最多也就是同学关系,何以要如此为我操心?”郁欢冷声反问。
“是为了孟清,你是她最好的姐妹……”
“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郁欢打断他,并没有爆发怒火,而是冰冷一片。
电话那头的林辰年有片刻沉默,大概也有些尴尬与羞愧,半晌才提出自己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庀而挂断电话。
祁凤义再次来郁家的别墅是在一个午后,阳光很好,风轻云淡的好天气。这次还是没有开始心理疏导课程,而是让阿南给郁欢收拾穿戴,长裙与针织外套,平软的鞋,最后祁凤义将带来的一顶帽子不由分说地戴到她头上。
“我不喜欢帽子。”郁欢将帽子从头上取下来丢到一边。
“你将来会喜欢的。”祁凤义再次将帽子扣到郁欢的头上,然后提起一个小餐盒,带着郁欢出门。
祁凤义带着郁欢走了很久。她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好几里路,在春季时节竟累得全身发热,满头大汗。加之脚下每一步的未知和不安,她最终发了火,停下脚步表示不想再往前走。
祁凤义并没有反对,笑着说好,然后牵引郁欢在一棵树下止步。他铺好野餐的毯子让郁欢坐下,自己则在旁边打开篮子,从里面拿出食物来。苹果、蛋糕、一些果汁,在他拿出最后一样东西时,郁欢立即皱起了眉头,告诉他这个芝士已经坏掉了,他不应该再吃。
“坏掉了吗?我怎么不认为?”祁凤义反问。
“那你自己吃吧。”郁欢回击。
祁凤义笑着将那芝士重新放回盒子盖好,说:“你之前的疏导员又错了一项,你对这个世界并不冷漠,也不自闭。”
郁欢听到了平板电脑的声音,她猜测对方是在对自己的心理治疗评估表做一些修改记录。
“她问过我很多问题,你却一个都不问,你真的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吗?”郁欢问。
“我不用问,你全都主动告诉我了。”祁凤义笑着收起平板,将一个干净的苹果递给郁欢,又接着说,“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取决于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治疗对象,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不过有一点你应该庆幸,就是我可以带你出来,离开那个大房子,暂时不用当一只金丝雀。”
“我喜欢待在家里,安全,有人照顾,都是可知的事。”
“你说这些话时唇角上扬,眼角却是下垂的,说明你在撒谎。”祁凤义揭穿她。
郁欢有些生气,不想再与这个人多说话。她拿着苹果站起来,然后依照自己的感觉走出树下的阴凉处来到阳光下,再向高处前行。她猜测这里应该是一个斜坡,走了一阵子后她来到了最高处。因为自己现在看不到,她无法知晓坡的另一侧是什么景象。
站在坡顶享受微风与阳光的照拂,她可以知道风是从哪边吹来的,太阳在自己正前方的天际高挂。偶尔会有鸟鸣传来,以及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所以她猜测那边不远处有一片树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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