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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晓斌坐在办公桌前,正在专心致志地审核第一季度财务报表,收发员高雅丽来到办公室门口,笑吟吟地叫道:“范科长,陈局长有请。”声音像百灵鸟,脆脆的、甜甜的。
范晓斌赶忙起身,向四楼东头陈佑胜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陈局长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范晓斌看到陈局长手里夹着半截烟,却并没有抽,头靠在大班椅上,没有神采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直到烟头烫到了手指,他才惊得直起身,把烟屁股丢进烟灰缸,手指在缸底狠狠地捻了一下。
“陈局长,您找我?”范晓斌轻敲了一下门,走进屋。
陈佑胜盯着范晓斌打量了几秒钟,定了定神,说:“小范,你赶紧取30万元现金,我晚上要陪郭厅长去香港。”
范晓斌微蹙眉头,脸像被涂过冷却剂似的,不情不愿地回答说:“我去办吧。”
陈佑胜觉出了他的不高兴,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小范啊,好多事情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叫我们有求于别人呢?得罪了厅长大人,我们宁阳的汉水大桥就做不了。大桥做不了,我们宁阳的经济发展就会受到很多制约。”
范晓斌只是点头,不做声。
陈佑胜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来到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亲热地说:“小范,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咱们又没装进自己的腰包。”“陈局,我有什么不放心呢?听领导的呗。”陈局长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范晓斌感到极不自在。
陈佑胜收敛住脸上的笑容,说:“大家都说你这个财务科长是我的心腹,那是理所当然的嘛。局长连财务都管不住,那不乱套了吗?其实我最看重的是你的才能和品格,之所以力排众议把你提拔为科长,为什么?啊!为什么?”
范晓斌被问得无话可答,满脸赧色地呆站在那儿。
“你坚持原则没错,但你要学会‘转弯’,知道什么叫‘转弯’吗?当今这个时代,死心眼是办不成事的,别说建大桥那种大事,就是修闸这种小事也做不成。你是我钦点提拔的人,要围绕我的指挥棒转,这一点不需要我教你吧?”陈佑胜不厌其烦地教训道。
大家都知道财务科长是局长培植的“亲信”,也知道财务科长是局长眼里的“红人”。范晓斌何尝不想做陈佑胜的“亲信”和“红人”呢?但是,他做“亲信”和“红人”的标准与别人大相径庭。别人对一把手局长是一味顺从,讨好巴结,迎合奉承,一把手局长只要有开支费用就报,不管用到哪里;要钱就去给他取,不管他去干什么,让局长完全游离于财务制度之外,无形之中形成了“财务黑洞”。范晓斌认为这是在“惯”,也是在“宠”,更是在“害”一把手局长。一个单位什么都可以乱,就是财务不能乱,财务乱了,人心就乱了,告状的就来了,单位就不会太平了。所以范晓斌始终觉得做局长真正的“亲信”和“红人”,应该是在关键的时候点拨,在特别的时候提醒,在两难的时候把关,让一把手局长不因权大无边失却监督而走入歧途。至于一把手局长多报一点费用,有些不好处理的开支变通处理掉,那都是小事情,打个醒鼾就行了,但大是大非万万不能含糊。
“陈局长,正因为您是我的恩人,我才要对您负责任。”范晓斌思索片刻之后,直通通地说,但眼睛不敢往陈佑胜那儿瞧。
“我做错什么了吗?需要你对我负责任?”陈佑胜很愕然地问。
“您没做错什么,但作为您的心腹,我有必要给您通报一组数据。最近几个月,您陪郭厅长到香港澳门出差,在我手上拿钱15次,共计380万元,如果加上今天的30万,就是410万。而这410万中,只有不到20万是有正规票据报销的,其余的全是白条。”范晓斌十分平静地把实际情况供述出来,以期陈佑胜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有这么多吗?”陈佑胜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几个月每个星期几乎都在开办费中提钱,提顺了手,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提了多少钱。
“是的。”范晓斌慎重地点头道。
“开办费嘛,就得用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交际和应酬。建一座几个亿的大桥,圆几代人的梦想,不用点钱能争得回来吗?何况这件事我向李市长专门报告过,不会有什么问题。”陈佑胜心里有些发虚,但他用强硬的态度掩饰而过。
“我只是一个具体办事人员,我的职责是时常给您一些提醒。”有心人,一听就可听出弦外之音,所以范晓斌觉得自己不能再往深处说了,只能点到为止。
“行了,你要多变通,不要光用白条人账,要多弄一些发票充账嘛。”陈佑胜又摆出教训的架势,指点道。
说来轻巧,可几百万的发票到哪里去弄?现在发票市场管得紧,开具正规发票需要缴税。再说,今后都用假发票充账,自己得担待多大的责任啊。范晓斌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不能反驳,如果反驳的话,陈佑胜可能要咆哮如雷了,因为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暗,有随时发作的迹象。范晓斌顿了顿,勉强答应道:“我尽量想办法吧。”
“要办好!”在他出门之时,陈佑胜又追了一句。
走出局长办公室,范晓斌的心依旧七上八下的,这样下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他隐隐地有种不祥之感,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局长陈佑胜的那番话。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