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狗有关的自杀
他越来越喜欢“自杀”这两个字了。
它们端庄宁静,充满魅力。无声旋转着的猩红引力,犹如巨大的橡皮,会把他所面临的匪夷所思的困境,涂抹干净。当他想到自己死后人们对死因的种种揣测时,冷峻的嘴角浮出了微笑。
没有人会猜出他的真实死因。他事业有成,历史清白。英俊有为,为人谦和。家有豪宅,出入汽车。也许唯一的缺憾是他还没有成家,壮年男子的这种状况,很容易让人和暖昧的习惯相连。但他在私生活方面无可挑剔,没有情人,也不是同性恋。他规规矩矩地谈过恋爱,性格不合而分手,所以至今单身。
一如他严谨的工作作风,对自杀也做了周密的研究。他在网上查了有关自杀的资料,据说女性多用服毒,男性多采自缢。这两种死法他都觉得有缺陷,关键是留下了全尸。
关于自杀的时间,香港一位硕士的论文以此为题,探讨在星期几自杀的人最多。他兴趣盎然地看下去,决定把终结自我的时刻,选在硕士认为最少发生自杀的日子。不料看完全文,才知道没法以自己的死和硕士开个小小玩笑了0资料表明,女性在周末自杀的人最多,但男性无此规律,分布平均。
他决定采取自爆的形式,地点选在一家狗肉馆。他喜欢狗,原本预计将来退休后,养一大群藏獒和一只京巴,不想来不及了。没有亲自养过狗,喜爱就更一往情深。他决定用自己的生命,为狗们做一件事情,让这家狗肉馆,因为有人曾在这里成功自杀,生意一蹶不振。
当他把一切计划安排妥帖以后,心情就稳定下来。经过狗肉馆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对悬挂着的狗肉们说,别急,我就要来解放你们了。我的秘密也随之烟消云散。
叫醒魔鬼
某日,京城某报在最不显眼的版面上登出广告:
我知道你得了乳腺癌,我知道你手术后很孤独。我想把得了这种病的人聚在一起,成立一个心理小组,结伴前行。如果你想参加,请拨打程远青博士电话:××××××××询问详情。
程远青在自己家里,像在机场的候机楼里走来走去,路过穿衣镜的时候,对着里面那个面容清秀但不修边幅的形体,莞尔一笑。她本是穿着考究重视仪表的女人,知道提臀收腹,把一副略显衰败的中年妇女骨架,打造得挺拔紧凑。知道用极细颗粒的粉底,把面部填抹得依旧霜白。为了和病人膏肓的组员们打成一片,她毁掉精致,趋向朴素简约。
隽永生物公司资助小组,并把职员褚强配给程远青当助手,可惜没有办公室和专人值班。面向社会招募癌症组员,一应杂事必得程远青亲办,广告刊出的是程远青家中的电话号码。
程远青警觉如猎犬,睡觉的时候,仰面朝上,以利两只耳朵都能接收到声波。卫生间没有电话机,每次方便过后,她都先提着裤子跳出小门,仔细听听有无振铃,再按下水箱阀门,生怕冲水声淹没了一个报名者的希望。
电话响了。她急切地抓起话筒。
“我在报上看到你的帖子了,你究竟安的啥心啊?”
程远青察觉到对方的不解,很镇定地说:“好心。”
“你有这病吗?”对方问。
“没有。”程远青如实作答。
“没得过这病,瞎掺和啥?想闹个啥外国学位,要不就是想得奖。诺贝尔什么的?”对方还挺渊博。
“我已经有外国学位了。凭这个得不了奖。不管是诺贝尔还是其他尔,全不够格。”
对方又追问道:“卖票吗?”
程远青不明白:“什么票?”
对方说:“加入你那个组织,不要票啊?”
程远青答:“不要票。”
对方穷追不舍:“要不要钱呢?”P1-4
文字在我们的脑海中驻扎,必有一个固定地址。距离它最近的邻居,是这个人的灵魂之塔。
每个字是—块砖,几百万字垒起来,就是一个小院了。给自己的作品作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拖了很久。我不喜欢向后看,但这—次,必须回头,绕着院子走一圈。
多年前曾参加过一堂外籍心理学家的专业课。开课伊始,老师二话没说,拿出了一个亮闪闪的金属球。他手掌向下,把球放开,那球就垂直地停在他手指下方约—尺的地方。座位较远,我看不到更多的细节。按常识推断,我猜他手指中捏着—根细线,线的下揣拴在金属球上。也就是说,这个金属球像一个沉重的钟摆。果然,片刻之后,他用另外一只手从某个方向强力推动了那颗球,球快速摆动起来。当晃到某个特定的角度。我果然看到了—根线。
不知道剖币卖的是什么药,同学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和那个球。老师笔直地站立着,手掌向下,肃然不动。金属球不停地荡着,摆幅渐渐缩窄。这个过程在凝视中显得很长,满堂死寂。终于亮闪闪的球困乏了,震颤着抖了几下,寿终正寝似的停住。
你们从这个过程中,看到了什么?老师发问。
学生们开始作答。有人说,这证明永动机是不可能的。有人说,他在此过程中看到了力量。有人说,他看到了改变。还有人说,牛顿的苹果万有引力。更有人说第一推动力是上帝之手……
老师频频点头,好像每一个回答都正确。但我看出来那只是习惯动作,他扫视全场。焦灼地问,还有新的发现吗?无人回应。前述每一个回答都精彩,再无更惊艳的说法。
心哩学家有些是很古怪的。此人基本上算一个。我不喜欢这种脑筋急转弯式的问题,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心态,静观其变。傻看了半天,老师还是毫不回转地等待。我很希望这个环节赶紧跳过去,突然就举了手。我被自己吓了一跳,胳膊居然不听大脑差遣,成了篡位的叛国将领。
充满失落和执著的老师,看到有人终于响应,急切道:你!看到了什么?
天啊,直到这一刻,我还没想出来该说什么。不过,我必须说点儿什么,要不简直就是滋扰课堂。我战战兢兢道,我没有别的意见,就是希望您快讲正式的课。
老师倨傲地说,我现在就是想知道你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如果你实在没有新的看法,把别人的回答再说一遍也可以。之后,你会听到我的授课。
我匆忙判断了—下形势,明白不管我答得如何错乱,老师准备就坡下驴了。我愿意成全,又不想重复他人,慌不择路地说——我看到了时间。
老师眉梢乱抖,夸张地显示他的大喜过望,说:哦!好极了!时间本来是隐形的,但你现在可以看到它现身,从不动到动,从动到不动。我开讲心理如何始终处于时间流变中……
那天的课程究舒井了什么,已然忘却。唯有金属球还在记忆中沉甸甸坠摇。
我发表处女作时已经35周岁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开端。那篇小说叫做《昆仑殇》,主题是尊严与生命,还有人的精神不屈。多年以来,我—直秉承着这个方向,迄今为止,并无改变。我是一个医生出身的写作者,从医二十多年的经历和训练,让我始终无法跳脱出从医生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我无法评说这个角度是好还是不好,但我知道沉淀在血液中的一些东西,难以过滤。
我刚开始写作就从中篇小说人手,不合常理。原因很简单,壅塞在喉咙里的话太多,篇幅短了说不完。而且我也不知道中篇和短篇小说有什么重要分别,以为只是长短的不同,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既然话多,就一个劲儿写下去,直到胸中的那一口饱含雪山冰冷的长气出完,这才告一段落。1987年,我到鲁迅文学院学习,才晓得了自己的冒失,违背了先短后长的惯例,冲撞了文学规律。于是自惭形秽,赶紧调回头来学着写短篇。在这个时间段内,中短篇小说创作量比较多一些。1994年,我的短篇小说《翻浆》和极短篇小说《紫色人形》'在台湾获得“第16届中国时报奖”和“第17届联合报文学奖”。获奖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但我自忖这个缺漏补得大致说得过去了,从此可以率性去写长—点儿的东西。我开始写长篇小说《红处方》,费时一年多,1997年出版。之后我大约几年时间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这就有了2001年的《血玲珑》,2003年的《心理小组》,2007年的《女心理师》,2012年的《花冠病毒))a
长篇小说的工作周期比较长,精神和体能的弦不能永远绷得铁紧。需要加以分割。加之长篇小说从刨作到取得一笔稿费的间隔比较长,好几年才能有—次收成,且不固定。为了抒发心中不时涌出的万千感慨,也为了得些小钱补贴家用,我在长篇小说的间歇节奏中,会写一些散文。多年积攒起来,大约也有了几百篇。这期间也曾写一些中短篇小说,数量不多。概因写作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的劲道不一样,如同舞动长枪和短匕。技巧有分别。我很抱歉自己是个不能一心二用的人,只好基本放弃中短篇小说的写作。散文则似乎和小说创作有轻度的绝缘,可从心所欲、互不相扰。
按时间顺序捋了一遍我的创作,自己也有豁然开朗之感。原来是这样啊!时间真是值得尊敬的单向街,它是组成我们生命的最原始的材料,一切都埋藏其中。
一个人说儿点谎话不难,但要连续在几百万字中说谎话,很难。所以,还是在文字中说真诚而且自己坚信的话吧,直抒胸臆,坦率待人,比较容易和快乐。我的小说,说穿了主题很简单。始终围绕着生命宝贵、人间冷暖、身心健康在喋喋不休地做文章,怕也是本性难移了。谁让我做过20年的医生,当过心哩咨询师,又是一个做女儿、做妻子、做母亲的平凡女子?我守卫过祖国最高的领土,看到过这个世界上最壮丽的峰峦。从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我期望从自己的笔端,滴下带有冰碴的温情。我不深究自己的能力,只是坚持单纯的信念。尽力而为。
生命是死亡到来之前的有趣过程,我喜欢文字给予我的淡而绵长的幸福。我的写作,犹如那粒动荡的钢球,已经晃动了几十年。推动它的外力,是对自己与他人生命的珍爱和渴望分享的激情。当我把对这个世界的话说完,会渐渐停下来,回归凝然不动的安息。
非常感谢简以宁女士的创意,出版我的小说编年体集,心中满溢感动。她不辞劳苦地把我多年前写的小说,从时间之水中打捞出来,像渔民晾晒鱼干一般陈列海滩。以备今日的读者们赐教。编年体小说集的好处,是让人们看到一个作者在流动的时间中的变与不变。
《心理小组(上下)》是我国第一部心理学家撰写的心理治疗小说,饱含人文关怀精神,不懈地探讨癌症病人的精神尊严、人性完美等终极话题,深入描写了病人独特的心路历程。海外归来的心理学博士程远青刊出广告,面向社会招募乳腺癌病人,组成心理治疗小组。德高望重的老干部、清秀妩媚的硕士生、现实而又无奈的下岗女工、光鲜照人的白领丽人、行踪诡秘的妓女、性别不明的神秘来客,一个个不相干的生命联成一个紧密的团体,携带着复杂经历,心灵深处生与死的挣扎,爱与恨的冲突,在小组内碰撞成长。
《心理小组(上下)》由毕淑敏编著。
妓女、白领丽人、乔装打扮的男人、公务员、老干部、硕士生、下岗女工……各色人等汇聚一堂,携带着复杂经历和对死亡的恐惧与抗争,隐藏多年的人生秘密一一暴露,一个精心策划的商战阴谋正向癌症小组逼近……《心理小组(上下)》是国内第一部以心理治疗为内容的长篇小说,在《北京青年报》火爆连载中。本书由毕淑敏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