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铜时代开始，债务与战争如影随形，但凡赢得战争的部落、城邦、国家，往往通过向民众借贷而获得资金支持。甚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参战各国都把公共债务的潜力发挥到极致。公债成为影响战争心理的核心，成为公民权的同义语。债务体系的发展成熟，是民主国家崛起和西方民主制度产生的金融根源。英国经济史与金融史专家詹姆斯·麦克唐纳以全面的第一手资料为基础，用流畅的笔法、清晰的逻辑，讲述了一个债务与国家交互影响的故事，并得出一个出人意料却令人信服的结论：“国家的债务是好的。”

詹姆斯·麦克唐纳（James MacDonald），英国经济史与金融史学者（独立），曾经长期在金融界工作。出版图书A Free Nation Deep in Debt： The Financial Roots of Democract（2003）、When Globalization Falls： The Rise and Fall of Pax Americana （2015），在《金融时报》等刊物发表多篇评论文章。

引言 民主制度的金融起源

第一章 部落与帝国
一 白手起家
二 蛮族入侵
三 自由人的反击
四 希腊人的馈赠
五 市民债务
六 国王与僭主
七 迦太基战争
八 罗马帝国
九 崩溃与瓦解

第二章 公民债权人
一 城邦的回归
二 威尼斯共和国
三 热那亚共和国
四 佛罗伦萨
五 可偿还税收的衰败
六 圣乔治银行
七 自私的公民

第三章 君主的债务
一 君主与商人
二 西印度的财富
三 安特卫普与里昂
四 破产理财术
五 卖官的狂热

第四章 对霸权的抗争
一 城市联盟
二 弑君者
三 光荣革命

第五章 奇美拉
一 太阳王
二 战后的萧条
三 奇美拉
四 南海贸易公司泡沫

第六章 困境
一 清算
二 统治阶级
三 危机与抉择
四 专制主义的局限
五 贵族的革命

第七章 革命
一 新世界
二 第一次和第二次美国革命
三 人民公敌
四 大象与鲸鱼

第八章 资产阶级的世纪
一 不列颠治世
二 资产阶级财政的巅峰
三 身份的纽带
四 食利者的国度
五 林肯绿币和5-20年期公债

第九章 全民皆兵
一 全面战争（第一部分）
二 账户的结算（第一部分）
三 全面战争（第二部分）
四 苏联和德国的战时财政
五 账户的结算（第二部分）

结语 联盟的瓦解
术语表
附录关于货币单位的说明

《甲骨文丛书·债务与国家的崛起：西方民主制度的金融起源》

这些贷款从很多角度来说具有重要的意义。特别是最后两个例子，指出了可能存在的新的处理战时财政问题的手段。由于门迪斯的强制贷款用在了对外战争中，那么，直接用战争中掳获的奴隶来进行偿还是一个非常直接的选择（当然，只有在战争胜利的情况下这种做法才是可能的）。而在公元前360年克拉佐美奈的贷款偿还中并没有提到任何有关战利品的信息，可能城邦没能从战争中获取任何战利品，或者是仅有的战利品都被用来偿还欠雇佣军的债务了。这种贷款本身可以被视作一种可偿付的特别财产税——一种用战利品（如果可以获得战利品的话）来进行偿付的特殊战争税。这种获取公共资金的方式在民粹主义盛行的雅典是不会受到欢迎的。在雅典，对于战利品的分配、公益捐赠以及特别财产税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获得战利品并不是军事阶层的特权。

同样重要的一点是，这些贷款数额的分配与贡献者所拥有的财富量相关，即使这种相关关系是不成文的。在最后两个例子中，城邦在摊派强制贷款金额时甚至引入了一些累进税制的因素。当约1500年以后公共借贷重新在中世纪欧洲出现时，这种按评估的财产价值借债的原则将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有证据表明，在公元前3世纪之前存在通过自愿认购来进行的贷款，这些贷款是和自愿公益捐赠相联系的。在古典时代晚期，城邦经常举行公开的筹款活动。如在公元前275年，赫利卡纳苏斯通过公开的自愿认购来为重建城市的体育馆筹款。认购人可以选择捐赠500德拉克马或者贷给城邦一笔3000德拉克马的无息贷款（除非这笔贷款相对来说是短期的，否则用机会成本来分析会证明捐赠才是正确的选择）

数额最大的一笔自愿贷款是米利都在公元前205年借人的，总共筹集了140400德拉克马（23.4塔兰特）的资金，以用来偿付积累的应付款项和其他债务。作为回报，这笔自愿贷款的认购人将获得其所认购份额的10%作为终身年金。在这笔贷款的条约中没有其他关于资本偿付的条款，因此可以认为这是首例有记载的终身年金贷款，这种贷款形式将在17-18世纪的欧洲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考虑到这一笔贷款中年金的支付既涵盖了本金的偿付也涵盖了利息，在不了解认购人寿命的情况下，我们无法计算出城邦的实际利息成本。无论如何，这笔贷款的利率是低于10%的，而且有可能是有记录以来最低的利率水平之一（假设所有的认购人在接下来的40年以不变的速度去世，那么利率水平应为6.5%）。如果认购人不能指定第三方作为受益人的话，那么实际利率还要更低。这种终身年金制度所产生的不可避免的后果，是39笔认购贷款中有25笔是写在未成年人名下的。米利都人通过这种手段向我们展示出他们和后世伦敦、巴黎以及日内瓦的金融家们一样狡猾。除此之外，米利都人还寻求法律保护以保障自己的权益，仅仅是提议取消或者减少约定的偿付就要被处以约20000德拉克马的罚款。米利都人的贷款有三个重要的特征：它是长期的；它是通过自愿认购来募集的；它的利率很低。这三个特点将其与其他古典时代的公共债务区别开来，而使其更接近于现代的公共信用，即使终身年金已经不再是正常的现代公共财政体系的一部分。
　　……

民主制作为现代西方发达国家通常采取的政治体制，其诞生和演化长期以来受到社会学界的广泛关注。由于中国独特的国情和发展路径，自改革开放以来，关于西方民主制的争论在知识界从未停止过。改革开放初期，面对西方国家在物质上的优势，很多学者很自然地将其归因为西方的政治制度，以全民普选和议会政治为特征的民主制在很长一段时间被学界认为是最优越的政治制度，成为知识阶层“仰视”的对象，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和“历史终结论”的盛行似乎证实了这种观点。但在数十年的经济高速发展之后，中国仍然保持了自身的社会主义制度，这种现象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对于旧观念的反思。欧美国家（地区）发展的相对停滞以及中外信息交流的常态化使得西方民主制的问题越来越多地暴露了出来。因此，“民主”一词在中国普通民众的语境当中变得越来越“他者化”，中国权力结构相对集中的政治体制在今天成为很多国人自我区分于西方社会、强化自身身份认同的一部分。

在社会经济背景发生了转变的今天，究竟应该如何重新审视西方民主制度？事实上，正如中国的政治制度建立在中国的历史传统上一样，西方现代的政治制度也绝非无源之水，它们深深地扎根于西方国家自古典时代以来的历史实践当中，因而不可避免地受到其独特的文化传统的影响。但反过来，现代性及其相关的大量文化成果实实在在是从西方世界演化出来的，这就使得任何国家的“现代化”不可避免地会和“学习西方国家”之间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无限扩大西方现存制度当中存在的问题，将西方文化的全部成就均斥为虚伪、阴谋和不值一提的糟粕，也是妄自尊大和历史虚无主义的体现。因此，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真正从西方国家的历史传统出发，对其政治制度进行深层次的解构，了解其制度变迁内部的逻辑。而从历史的角度对西方民主制进行解构的很重要的一环就是了解其制度来源：西方民主制起源于何处？

在19世纪及以前的史学观念当中，关于民主制的起源主要有两类观点。一部分学者（以欧美和拉丁语系的史学家为主）将其追溯到以雅典为代表的古希腊城邦上，另一部分学者（以德意志地区的历史学家为主）则认为民主制发轫于日耳曼蛮族的部落传统。但近些年来，这两种观念均遭到了质疑。一方面，伴随着蛮族入侵的浪潮和古典时代的结束，希腊城邦的民主传统就已经出现了断层，西欧的民族国家没有一个是在古希腊城邦的基础上直接发展起来的；反过来，“自由诞生在条顿黑森林当中”的神话在今天也基本上失去了信徒，日耳曼蛮族部落民主传统的直接继承人是西欧中世纪国家的贵族政治和封建体制，而非现代的议会民主制。在目前的历史学研究当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视西欧的城市传统在西欧民主化进程当中的作用。西欧的城市作为脱离封建体制的力量的集合体，在中世纪随着经济的发展不断地壮大，并最终推动了城市资产阶级在西欧的崛起和君主立宪制的出现。换言之，西欧的民主制并非在原先的制度遗产上改良演化的结果，而是体制外力量掀起的一场变革。西欧的城市资产阶级在封建体制无法控制的地方成长起来，并最终将君权和贵族特权关进了制度的笼子，这一过程和古典时代或黑暗时代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文化与精神上的联系，而非政治实体上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