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塘是左拉一八七八年五月二十八日在巴黎以西约三十公里塞纳河左岸的梅塘村买的一座房子。当时，一群拥戴自然主义的作家（保尔·阿莱克西、亨利·赛阿尔、莱昂·艾尼克、若里斯－卡尔·于斯芒斯和吉，德·莫泊桑）聚集在左拉周围，结成了所谓的“梅塘集团”。他们气质相近，情趣相投，既有共同的爱国之心，又有相同的哲学倾向。他们时常在梅塘聚会，并相约创作以普法战争为背景的中篇小说，左拉觉得这些小说很有趣，建议结集出版。《梅塘夜话》遂应运而生并于1880年4月14日出版。

《梅塘夜话》由六位法国作家的六部中篇小说组成：左拉的《磨坊之战》、莫泊桑的《羊脂球》、于斯芒斯的《背起背包》、赛阿尔的《放血》、艾尼克的《“大七”事件》和阿菜克西的《战役之后》。领军人物左拉的《磨坊之战》是流传后世的名篇；初出茅庐的莫泊桑以一篇《羊脂球》宣告了一个文学天才的诞生；于斯芒斯也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梅塘夜话》的出版成为法国自然主义文学运动发展到高潮的标志，被公认为自然主义的宣言，它的问世是人们谈及自然主义文学史时必然要提及的事件。

译本序

艾米尔·左拉

 《磨坊之战》

吉·德·莫泊桑

 《羊脂球》

若里斯－卡尔·于斯芒斯

 《背起背包》

亨利·赛阿尔

 《放血》

莱昂·艾尼克

 《“大七”事件》

保尔·阿莱克西

 《战役之后》

一个美好的夏日傍晚，梅利埃大叔的磨坊里充满喜庆的气氛。院子里已经一溜儿摆好三张桌子，等候着客人们光临。当地人都知道，这一天，梅利埃的女儿弗朗索瓦丝要跟多米尼克订婚。多米尼克这小伙子，虽然人们指责他游手好闲，但是他相貌堂堂，三法里方圆之内，女人们看见他眼睛都顿时一亮。

梅利埃大叔的这座磨坊真是块乐土。它正好坐落在罗克勒兹村中心，大路拐弯的地方。村里只有一条街；两排破房子，沿着大路一边一排。但是在那儿，大路拐弯的地方，却舒展着一片片辽阔的草地，莫雷尔河沿岸的参天大树给谷底覆盖上朵朵幻美的浓荫。整个洛林地区，没有比这里更幽雅宜人的天然角落了。茂密的树丛，百年的乔林，比比皆是，顺着缓缓的坡地向上延伸，把眼前的世界填充成绿色海洋。南边呢，得天独厚的肥沃平原，摊开一块块绿篱隔开的农田，直到无垠的天际。不过罗克勒兹最迷人的，还是七八月最炎热的日子，那绿荫下的清凉。莫雷尔河从加尼树林流下来，在繁枝绿叶下流淌几法里，仿佛把里面的寒气都敛了来；它带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也带来在森林里吸附的阴冷。这条河还不是清凉的唯一来源：各种各样的流水在树林里歌唱；每走一步，都有泉水涌流；沿着狭窄小径，会感到仿佛有许多地下湖，在青苔下冒出，在树根，在岩石间，利用每一个细小的缝隙喷出，形成晶莹的泉源。这些细流的喃喃声是那么嘈杂、那么响亮，把灰雀的歌声都盖住了。人们还以为置身在某个仙境，四面八方都有瀑布直泻而下呢。

更远处，牧场都湿漉漉的。高大的栗树投下黑黑的身影。草地边上，一长排一长排白杨，整齐地张起沙沙作响的帷幔。两条巨大梧桐夹道的林荫路，穿过田野，通向已成废墟的加尼古堡。在这片终年有水灌溉的土地上，草长得特别高，就像两面树木繁茂的山坡之间的一个花圃，不过是天然的花圃，牧场是草坪，高大的树是巨型花丛。中午，阳光当头直射，阴影都成了蓝色，晒烫的草在炎热中沉睡，绿荫下面却有阵阵习风掠过。

梅利埃大叔的磨坊就坐落在那儿，用它咯吱咯吱的响声，为一个草木疯长的角落带来欢乐。这座磨坊是用灰泥和木板盖的，看上去和这世界一样古老。它一半浸在莫雷尔河里，河道在这儿扩大成清澈的池塘；筑了一道闸，河水从几米的高度泻下来，落在水磨的轮子上。转动的轮子咯吱作响，就像一个忠心耿耿、到老还留在主人家的女仆的哮喘性咳嗽声。每当别人劝梅利埃大叔换个轮子，他就摇着头说：新轮子不但懒，干活也没有这么熟练。木桶板啦，生锈的废铁啦，锌皮啦，铅片啦，他抓到什么就用什么修补这老轮子。这轮子也的确显得越来越欢实，尽管它的形象变得很古怪，浑身长满草和绿苔。河水泛着银色浪花冲击它的时候，它就像缀满了珍珠，古怪的骨架上犹如挂着一串串贝壳螺钿，把它装点得光彩夺目。

磨坊浸在莫雷尔河里的那一部分，就像搁浅在那里的一条蛮荒时代的古舟。住房大部分建在木桩上。河水从地板下流过，地板上有一些洞眼，这在当地是很出名的，可以从洞眼里捉到鳗鱼和很大的虾。水闸下边的池塘像明镜一样清澈，没有轮子带起的泡沫把水弄浑的时候，可以看到一群群大鱼，如同一支支分遣舰队慢吞吞地巡游。在一根桩子附近，有半截梯子垂到河面，那桩子上拴着一条小船。一条木制走廊穿过轮子上方。有几扇窗户，不过凿得很不规则。这简直是犄角、矮墙、附加建筑、木梁和屋顶的大杂烩，让这磨坊看上去像一座解了体的古代城堡。不过常春藤长得挺欢，各种各样攀缘植物把稍大的裂缝都堵死，给这房子披上一件绿斗篷。女孩子们路过，都要把梅利埃大叔的磨坊画到她们的画本上。

房子朝大路的那一面结实些。一座石头砌的大门，进了门是一个大院子。院子左右两侧是货棚和马房。一口水井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榆树，树荫能遮住半个院子。纵深处，房子的二楼并排开着四扇窗户，再上面是一个鸽棚。梅利埃大叔唯一的讲究，是每十年把房子的正面粉刷一遍。这房子刚刚刷白过。正午时分，直射的阳光把它照得锃亮，村里的人都被照花了眼。

二十年来，梅利埃大叔一直是罗克勒兹村的村长。人们尊敬他，因为他有能耐挣下一笔产业。人们估摸他大约有八万法郎，那可都是他一个苏一个苏攒起来的。他当年娶玛德莱娜．吉亚尔的时候，除了两条胳膊，什么也没有；这磨坊还是玛德莱娜作为陪嫁给他带来的。不过他操持家业真是好样的，玛德莱娜对自己的选择从来没有后悔过。如今，妻子已经过世，他带着女儿弗朗索瓦丝一起生活，没有再娶。当然，他本可以歇工了，让他磨坊的轮子也裹着青苔睡大觉了；可是那样他会闲得难受，会感到这房子死气沉沉。为了找乐子，他始终坚持工作。梅利埃大叔是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儿，他那张长脸总是那么平静，从来没个笑容；可是他心里却乐滋滋的。大伙儿选他当村长，因为他有钱，也因为他主持婚礼的时候能做出一副庄重的模样。

弗朗索瓦丝·梅利埃刚满十八岁。当地的美女排不上她，因为她瘦弱。十五岁以前，她甚至还是个丑小鸭。罗克勒兹的乡亲们闹不明白，梅利埃大叔和大妈，两口子都长得那么健壮，女儿怎么发育得那么差，长相也令人遗憾。可是长到十五岁，她尽管还柔弱，可那张小脸蛋儿却出落得美极了。黑头发，黑眼睛，衬托得她像玫瑰花一样红润；嘴边总带着笑意，两颊有一对酒窝；明净的额头就像戴着一顶阳光做成的冠冕。尽管在当地人看来她有点瘦弱，其实她并不瘦，根本不能算瘦；人们的意思只是想说她举不起一袋麦子而已；何况她已经变得很丰满，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定像鹌鹑一样肥美可口了。只不过，她父亲沉默寡言让她从小就很懂事。别看她总面带笑容，那是为了讨人喜欢。内里，她是个很庄重的人。

自然啰，当地的小伙子们都向她献殷勤，不过更多的是冲着她的金钱，而不是因为她的姿色。可是她最后做出的一个选择，却让本乡人大为反感。在莫雷尔河对岸，住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名叫多米尼克·潘凯。他不是罗克勒兹人。十年前，他从比利时来到这里，为的是继承伯父的遗产。他伯父有一份小小的产业，就在加尼树林边上，正好在磨坊对面，只有几个步枪射程的距离。

P5-8

有法国自然主义文学运动宣言之称的《梅塘夜话》，发表于一八八。年，至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年了。关于法国文学的史书，特别是有关自然主义文学的著作，都必然要论及梅塘集团的这部作品。中国读者早就得知它的存在。但是由于一直没有中文译本，不少读者可能对它熟悉而又陌生。

一股劲流

十九世纪上半叶，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冲破新古典主义文学的羁绊，得到充分发展，数十年间独步一时，成为法国文学的主潮。进入下半叶，资产阶级坐定了江山，科学技术的长足进步有力地推动了产业革命，社会出现相对的繁荣。这时期的文学艺术也充满革新的欲望和动力，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帕纳斯派、颓废派、象征派……各具特色的文学流派竞相展现，法兰西文学的江河奔腾不息。

法国自然主义文学的产生和发展与法国实证主义哲学密切相关。实证主义哲学产生于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其创始者为法国哲学家孔德。实证主义哲学强调感觉经验，把哲学的任务归结为现象研究，认为通过现象的归纳就可得出哲学定律，并力图将哲学融汇于科学之中。法国医生贝尔纳②通过实验医学研究为实证主义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他认为一切科学见解只不过是对实验提供的事实的正直和深思熟虑的归纳。法国哲学家和文艺理论家泰纳在美学和文艺学研究中对实证哲学加以开拓，提出艺术要引导人们进入人的隐秘的心理和情感世界，而人的心理和情感决定于三个因素：种族、环境和时代，种族犹如植物的种子，而环境和时代对它进行选择和淘汰。

在这一思想背景下，法国的现实主义派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末首先萌动于绘画界，并在五六十年代得到持续发展。一批画家和评论家摒弃宗教、历史、神话题材，主张面向日常生活，追求表现生活的真实，注重态度的客观和立场的中立，拒绝对现实的理念化和理想化。画家库尔贝是法国现实主义派绘画的代表人物，而尚弗勒里是现实主义派的早期发言人，不过尚弗勒里承认：“人对自然的复制永远不可能是一种复制和模仿，而只能是一种诠释。”继之而起的现实主义派理论家杜朗蒂③更为激进，他主张只研究自己的时代，在这一研究中应保存每个事物的准确比例而不能有任何歪曲，在绘画、小说和戏剧中应避免对事实的主观解说。

福楼拜是联系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最有影响的作家。他注重表现客观的生活现实，但他比现实主义派更多一层医学和自然科学的精神。他主张艺术摆脱意识形态的支配，因为“描写不偏不倚，就可以达到法律的威严和科学的精确性”；他强调反映E1常的事物，宣称“随便碰到的哪一个人都比我居斯塔夫·福楼拜更有趣，因为他更普通，归根结底也更典型”；他认为文学作品在描写社会的人的同时，还应挖掘“人的本能”。他的代表作《包法利夫人》(1857)对社会丑恶现实的揭露曾招致卫道士们的攻讦和司法的迫害，《情感教育》(1869)堪称革命的一八四八年的一部编年史，但这两部作品同时也着力于对各自女主人公的生理剖析，表现人的本能对其命运的影响。

龚古尔兄弟是典型的自然主义小说的前驱。他们主张小说不仅应该是“艺术的”，而且应该是“科学的”。他们力倡小说家以治史的方法反映现实，他们所依据的文献就是生活本身。他们很早就指出“下等阶级”有“进入小说”的权利。他们的代表作《翟米妮·拉塞特》(1865)是根据他们对自己的女仆多年观察所做的笔记改写而成，弟弟于勒一八七。年去世后由埃德蒙独自创作的另一重要作品《少女艾尔莎》(1877)，根据两兄弟围绕监狱制度积累的一部资料改写而成。

法国自然主义文学流派最勇敢的弄潮儿是左拉。他承袭尚弗勒里、杜朗蒂的现实主义理论，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更“科学”的文学理论。他认为自然主义作家就是“运用科学方式，通过观察和分析来研究世界”的作家。他认为，正如实验方法可以认识物质世界，实验方法也可以认识情感和精神的生活。他重视物质对人类情欲的决定力，主张小说家充当事实的收集者和在此基础上进行实验的实验者，从而成为人和人的情欲的审判官。他还倾向于用生物学规律特别是遗传论解释人的命运。简言之，左拉的自然主义文学理论志在把人作为社会的人和自然的人的综合体，通过观察、分析的实验方法对人加以全面地认识和再现。

左拉在小说创作中竭力实践他的自然主义文学观念，成果累累。一八六八年发表的《苔莱丝·拉甘》和《玛德莱娜·费拉》，前者是对生理学病况的有趣研究，后者是探讨隔代遗传对人的影响。他仿效《人间喜剧》的作者巴尔扎克，历时二十年完成了包括二十部长篇小说的《卢贡一马卡尔家族》。他旨在写第二帝国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研究一个家族中的血统和环境问题，同时用事实和感觉描写出这个时代的社会面貌。卢贡一马卡尔家族的自然史诚然是作家遵循的一条线索，但是统观全书，社会史的成分明显超越了自然史。整个长篇系列涉及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社会的各个层面：政治黑暗，金融黑幕，房地产投机，官僚资产者的荒淫，工人阶级苦难和反抗……《卢贡一马卡尔家族》成了一部全面再现十九世纪下半叶法国社会的史诗般的巨作。

雨果责怪左拉“无权把贫困和不幸赤裸裸地暴露出来”，道德秩序的卫士们对他大肆鞭挞，文学史家对左拉也不无偏见。但公正的人们正视其缺陷，更肯定其贡献。一九。八年六月，左拉的遗骨移放在伟人祠，与雨果和大仲马同室为伴，这不仅因为他在德雷福斯事件中主持正义，也为了表彰他的重大文学成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调查显示，他那个时代的作家中，左拉拥有的读者量和研究他的论文量始终遥遥领先。

除了福楼拜、龚古尔兄弟和左拉，主张或倾向自然主义的作家还有瓦莱斯、都德、阿莱克西、于斯芒斯、米尔波、莫泊桑、赛阿尔、艾尼克等。从理论建树、实践成果和参与人数来看，自然主义是十九世纪下半叶法国文学的一个强劲的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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