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虽然不等同于个人自传，毕竟是事事亲历件件是实的“写真”，完成这么一部“写真笔记”，用心更可能用血泪，写这样的人生笔记，等于叫自己重度了人生。而回忆，却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常情。思念，就是最能牵引感情的一瓣心香。

当我终于将这些可贵的金沙一颗颗地装入记忆的小舟时，我欣然觉得：那真是一艘思念的诗船，它使我将六十年的人生“原声带”，真实地奉献在读者面前。

  人的一生经历，有一定的命运因素，但往往也有更多的性格使然。也许正是“马”的属性，使我注定了像马一样不驯顺于命运的摆布，大半生负重如枷，六十余年日子，“劳碌”是基本的概括词。但我亦不以身累为“累”。当在几十年奋斗的路上依次经历过学生、教师、农民、工人、干部等等职业；当渐渐见识着变幻无常的大干世界、吞咽过人生所有的酸甜苦辣；当深深体味着世海沧桑安然于而今的荣辱不惊以后，我觉得自己这一生经历，虽然多舛却也算作丰富；从常情说，人过花甲之岁家庭安宁儿孙绕膝，也堪称晚年有福。可是，对幸福有别解、与“满足”二字永不沾边的我，却依然有点“不尽然”，总觉得此生仍有太多的欠缺和不足。

序

我的故乡

怎一个青字了得／002

寻觅石板巷／005

“九连冠”水果／008

再烧一次年夜饭／011

菊乡的小屋／017

我的亲人

你看得见我／022

另一位上帝／030

愿筑一座望兄亭／035

头发／048

儿女们／052

百年了悟唯一字／067

我的师友

语文老师／070

你在满天星斗中／076

大师风范／078

大行无愧天地人／083

你在黄河涛声里091

雪夜中的背影／098

师恩长如泉／101

心香依然／104

诗心永驻／109

中有风雷老将心／112

心与天地同脉拍／116

你画我写／119

潇洒布衣／124

梅花王／131

你使我感觉了祥和／135

想起“老钟”／140

你是一部志书／146

迟送一朵雪莲花／152

青毫磊落／158

大雅若朴／164

你的银河星系／168

孤独的风筝／175

我的足迹

洛阳诗韵／178

城与梅花一样清／181

妖尽人间春／185

更觉水云深／191

初恋香港／196

钟情澳门／201

山之籁／207

城市的明眸／210

冰姿雪韵第一姝／213

两个山口两个“错”／217

心泊千岛湖／220

水上的绍兴／223

天海相伴无穷极／227

菲律宾：茉莉花环／233

德国：愿太阳神照耀你／235

日本：原子的小酒店／245

法国：巴黎的色彩／249

肯尼亚：孤独的大象／255

乌干达：钻一钻“赤道圈”／259

加纳：赤铜铸的吹奏人／261

南非：彩虹高悬好望角／264

英国：晚年想做庄园主／267

美国：花练竞彩／270

纪念失败／273

密西西比的笑眉／276

俄罗斯：大行如雪／280

我的闲情

寄情的酒具／286

第一块补丁／289

想念那碗玉米糁／292

花醉／299

鸟语／302

书心晶莹／305

书斋絮语／308

真性情与好收藏／310

得趣“百联阁”／313

彩梦翩跹／317

也是“马语”／3l9

美的大年／321

惬意最是品茗时／323

我之管见

文心当如丝／328

不妨用脚划船／331

酸甜苦辣说小说／334

小说祭坛的圣品／338

——我看《廊桥遗梦》

人性的绞索／340

——《绳子》赏析

信守本真／343

珍爱我们的文化／345

吉祥之地／347

——在首届冰心散文颁奖大会上的答谢辞

灵魂受洗的时刻／349

——朱自清文学获奖感言

另一位上帝

那天，当我随手抄起剪子为儿子那条惨不忍睹的牛仔裤剪去毛边时，儿子双眉一扬，像看一个外星人似的大呼小叫起来：“漂亮呀，你这一手!妈，知道不，布什也是个左撇子!”

我不知道布什也是左撇子，就是上帝左撇又同我有什么相干?对儿子，我总想努力保持不苟言笑的尊严，尽管他总找机会同我开玩笑，别看他一米八了，毕竟是个十六岁的中学生呐!

我终于记起来，我从来没告诉他：我曾经是个左撇子。而且，这左撇，委实是另一位上帝——我的奶妈传给我的。

一想奶妈，一写奶妈二字，我的笔端突然凝滞起来。我很内疚。为故乡小镇写过不少文字，为许多平头百姓立传，却从来没有写过我的奶妈。

尽管奶妈在我的脑子里活灵活现，其灵现程度可以呼之欲出。也许缘于这样的告诫：太熟悉的亲人反而写不好。但这一回，我决心试试。请想想这一幕吧：当我坐了整整十一个半钟头的长途汽车抵达故乡，而且庆幸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半个钟头时，我却不能不品尝这提前到达的苦果了：原说来车站接我的弟弟妹妹，半个人影不见。

我不能不沮丧地挟着扛着大包小包往家走。每次回老家，每次从老家离去，总这样狼狈得像跑单帮。虽然形象极不雅观，却没法子，故乡人情重，谁叫我总是阔别经年难得回一次?

就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巷口，我撞见了一个与我同样负重的女人。虽然她背的仅仅是一条米袋，那分量却坠得她整个儿地弯腰曲背，但当我瞥见几缕花白的头发在一个歪歪的发髻四周软软地飘飞时，我认出来了，大声猛叫：“奶妈!”奶妈也立刻认出了我：“玲肉，我的心肝儿肉啊!……”

包裹、米袋整个儿从我们各自的肩上滑下来。由于过于惊喜，奶妈和我一样不知所措。自然，她不会展扬双臂，对我来个外国式的抱吻什么的，但我的奶妈自有她独特的表达方式——不管彼时已经围上了老少熟人，她还是一口一声玲肉，心肝儿肉地喊得山响。

我很有点发窘。要晓得，故乡人叫吃奶娃娃是肉儿心肝，而我已是四十开外的人了啊!我母亲乏奶，因此我和哥哥姐姐们都有奶妈。母亲对我奶妈的评价是最高的：“四招嫂虽说有一点点邋遢，人却最好，最疼小娃儿，奶水又旺，要不，你会又白又胖呀?你看看你的水色，是不是比哪个哥哥姐姐都好?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你奶妈四招嫂的奶水醇嘛!”

母亲使劲夸我奶妈时，却总忘不了有时夹出的薄嗔： “你怎么也左手使剪子?快改过来，都怨四招嫂，是她传给你的嘛!”

左撇改起来并不难，只是我觉得这“微疵”无伤大雅，并不那么认真着改就是了。而且后来我还庆幸奶妈传了我这一手，能够左右开弓，比方在指甲剪还未流行前，用小剪子剪右手的指甲就特别得力。

我自然也记不得奶妈的奶水是否特别醇。而且只晓得，我刚满周岁，奶妈就被奶叔四招硬强强地唤回了，母亲只得以诉说我的可怜，来表达愤懑和无奈：“那时你日夹星夜哭啊哭，直哭得嗓子都哑了，一身奶膘全下去了!这不讲理的四招……”

P030-031

《六十年的原声带》是我的第四十二本作品集——如果不把那八卷本文集包括在内的话。

四十二，是数字符号，但对于我，却与生年有关——一九四二年是马年，在这年暮秋出生的我，仿佛和马也有了一些命运的关联。

有史记载，一九四二年虽说是马年，却是个大灾荒年，但在我的故乡——鱼米丰饶的浙江玉环县，好像不曾有什么太大的动静。我对饥馑的亲历，是在青年时代，那时我在山头海角一座古庙改建的一所小学当教师。只影孤灯，食不果腹，就这般清汤寡水的清贫生活，却没叫我觉得太多的困苦，因为那时文学托梦，书籍为伴，青年时期勤奋不倦的苦读，支撑并构建了我的精神世界。儿时的文学梦，从十三岁那年在县报上“将名字变成报上的铅字”起，已经愈渐美丽浓烈。自与文学结缘，哪怕命运屡屡向我展露的，是一张严峻的面孔和一条布满荆棘的路，却从不妨碍我对她坚忍不拔的挚爱和追求。

虽然在故乡见识的世界非常有限，但是，与她耳鬓厮磨了我的青少年时代，她自然而然地成了我感情的绿荫创作的摇篮。二十岁时我远去河南，故乡更像母亲一样，成为我心头永远的思念和牵挂。正是这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份，使我在中原大地重圆文学梦后，结集的第一本散文集，便以《梦里寻你干百度》为题，传递着对她的呼唤，而今整理几十年磨墨生涯的结晶，血肉相交的篇什中，全是亲情的沉淀。

人的一生经历，有一定的命运因素，但往往也有更多的性格使然。也许正是“马”的属性，使我注定了像马一样不驯顺于命运的摆布，大半生负重如枷，六十余年日子， “劳碌”是基本的概括词。但我亦不以身累为“累”。当在几十年奋斗的路上依次经历过学生、教师、农民、工人、干部等等职业；当渐渐见识着变幻无常的大干世界、吞咽过人生所有的酸甜苦辣；当深深体味着世海沧桑安然于而今的荣辱不惊以后，我觉得自己这一生经历，虽然多舛却也算作丰富；从常情说，人过花甲之岁家庭安宁儿孙绕膝，也堪称晚年有福。可是，对幸福有别解、与“满足”二字永不沾边的我，却依然有点“不尽然”，总觉得此生仍有太多的欠缺和不足。

这最大的欠缺和不足，便是生有涯知无涯的“知”和“识”。

书到用时方恨少。虽然自学不倦，却连书海的小小一角都未游遍：虽然也到过海内外的不少地方，却不过是蜻蜓点水；虽然常常痴思长绳系日，总归精力有限；虽然亲人无数，却难长年团聚；虽然知友不乏，也非早晚得晤说见就见；自己也许生活尚可，可是你的周遭、你的亲朋故友、你的邻居熟人，却有种种不幸和困顿……人生不满百，常怀干岁忧，就是我们的精神“常态”；当无尽的思念充溢心头、当时时陷入无以言诉的惆怅、当面对丰富多彩而又广袤多变的大干世界，你无法不叹息世事古难全，人生太有限!

有了种种叹息，便有我们的文字，有着种种感喟，便有我们的呼吁和呐喊。

我在长篇小说《无梦谷》的题记中写过：命运之神安排了生活中的一切，却偏偏不给人们剩下一个“假如”!

现在，我想说的是：假如生活能够从头开始，我仍然不懊悔的，是我所走过的路，我不怨懑我所经历过的一切。假如生活从头开始，我愿意仍然做我自己，重新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包括所有的不幸和苦难。

这种无怨无悔，就是实践了文学之梦带来的自信，这种自信之源，正是文学的力量所在。于是，回顾人生，小结六十余年的劳碌日子，我依然认为：此生最大的幸福，是能与文学为伴。

所以，哪怕再历艰难，只要能与文学同在，我对生活依然充满希冀。

所以，哪怕再过十年八年，我也依然希冀自己起码还是一匹“渴饮一斗水饥食一束刍”的驽马，是一匹扬镳奔驰不厌远的老马，是一匹“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的好马!  写作既是我们的宿命，一本本书稿便伴随终生。但是，作家们都有一本无尽头的书，那就是录刻在他(她)心头的人生笔记。

几年前有出版社约稿时，我却觉得为时尚早。因为人生未到尽头，现在就来审视那些脚印，所用的规尺是否得当?真正想诉诸人世的话语是否合了时宜?众所周知，作品不管大小，都有一定喻世或警示的作用，我对一些板正了面孔充当教师爷的作品总是不敢苟同。君不见如今的读者大多是青年，如今的青年才俊聪敏活跃见多识广，如今有兴致读书的青年，更是一些身生绝域“自矜无匹俦”的骐骥，现在的世上很多事，特别是洋洋文学世界，是青年们完全可以做我们的老师，哪里还能让上了年纪的我们一味的自以为是，充当令人讨厌的“谆谆教导”者的角色呢!

最怕的就是写成那样一本人生笔记。

人生笔记虽然不等同于个人自传，毕竟是事事亲历件件是实的“写真”，完成这么一部“写真笔记”，用心更可能用血泪，写这样的人生笔记，等于叫自己重度了人生。而回忆，却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常情。思念，就是最能牵引感情的一瓣心香。

如是一想后，我终于从“暂且放下”的念头中解脱出来。一打开往事的心屏，记忆的金沙顿时如泉涌集……

如是一想后，好像不费思索，故乡的山风海月，物产习俗；亲人的音容笑貌，悲欢苦乐；老师的教诲之恩；朋友的相挽之谊，全都化成了最简朴的“原形”，活生生地在我心头翩然而现，用不着捕捉，用不着编织，一切的一切，全然本本真真地来在眼前。而当我不无感戴地回首一个个的“他”和“她”；当我搬出那上百本影集、捡视这几十年走过的山山水水、特别是凝视那些已然“作古”而音容宛在的老师同窗亲朋好友时，我无法不心头滚烫而又热泪潸然!哦，此生最可宝贵的日子在刹那间融会，此生最值珍视的人与情，都在这本书里齐集，此生有关小说和散文甚至是风花雪月的“说道”，也在这里坦露无遗!于是，我终于不无感慨地明悟：这一切，就是我的一生，正是因为这一切，组成并丰富了我的人生。

当我终于将这些可贵的金沙一颗颗地装入记忆的小舟时，我欣然觉得：那真是一艘思念的诗船，它使我将六十年的人生“原声带”，真实地奉献在读者面前。

于是，我深深感谢为我提供了航道的出版社，我感谢“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