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阳光
站在拉鲁桥头的时候,一股来自拉萨郊外,不知所往的流浪的风,把兰泽的红帽子无缘无故地刮进了桥下的九曲河里。
不大不小的九曲河,是拉萨河的一条支流,从拉萨以东的某个地方告别了拉萨河流向拉萨以北,经过拉鲁湿地后继续流淌,在堆龙德庆的某处与拉萨河再次汇合,成为雅鲁藏布江的一条支流。如果顺着河流的流向猜想,兰泽的红帽子也许将会漂浮在雅鲁藏布江的水面上,最终翻越喜马拉雅山脉,进入南方的印度,如果运气好的话,会被一个在下游洗衣服的、胳膊上戴着臂环的印度姑娘捞起来,戴在头上。
兰泽急忙给一边的彭朗说:“觉啦,求求你,帮我把我的帽子捞上来!”
“什么?”彭朗根本不想动,假装没听到她说什么。
“快点好吗?求求你,帮我把帽子捞上来!”兰泽一只手抓住彭朗的袖子一下下地拽着,另一只手扶着桥上的栏杆,眼看着无情的九曲河慢慢把自己的红帽子带向远处。
兰泽心里放不下那顶红帽子。
可是,那个叫彭朗的小伙子依靠在桥栏上,一脸疲累,一动也没动。一动不动是拉鲁桥头上的这些人的一个习惯,或者说是他们的一种工作: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桥上来往的人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待一个戴着金耳坠或者银手镯的阿佳啦的出现,抑或,是一个带着黑色墨镜、大腹便便的觉啦,当这样一个人忽然出现在路边,向着他们喊一声,他们就真的找到工作了。如此,他们就可以得到一些酬劳。所以,他们的工作就是从站在桥头,在拉萨的阳光下等待开始的。
拉萨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直射在路上。帽子被水漂走了,没有红帽子遮挡阳光,兰泽就感到脸上有一种针扎一样的感觉,她甚至感到她白嫩红润的皮肤正在一点点地变得干涩。兰泽急忙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黑色的口罩戴在脸上,伸出一只手放在额际企图遮挡住一点阳光。高原的阳光,尖锐、干燥、刺目。兰泽就依靠着放在额际的那只手遮挡出来的一点阴影,目送那顶红帽子慢慢远去,直到水面的尽头再也看不到它了。
帽子被水漂走了,兰泽心里很失落。在拉萨的阳光下,对她来说,这顶帽子是一顶多么管用多么可爱的帽子啊。再说,这顶帽子是她之前参加维修布达拉宫时砸阿嘎所挣来的报酬买的。她还记得八廓街里那个能说会道的商人,说她戴上这顶帽子,就像是专门给她订做的一样既合适又美观。兰泽年满十八,正是爱美的年龄,听了商人的溢美之辞,心里不知道有多慰贴多舒服,毫不犹豫地拿出那天的劳动所得给了那个商人,买回了这顶帽子。戴着这顶帽子走在八廓街的时候,兰泽感觉到很多走在转经路上的人都在看她。
当初,站在一边的彭朗也给她说过:“你买一顶帽子戴上一定会很好看”。兰泽当时就答道:“我还没有能买一顶帽子的钱呢。”说这话时,心里就想,如果有一天能买一顶帽子那该有多好啊。彭朗点着了一支劣质香烟,显出一种老气横秋的样子,额头上满是皱纹。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团烟雾,接着便朝着兰泽的脸不断把烟雾喷过来。在兰泽看来,彭朗抽烟的样子,可爱潇洒,帅极了。在她的心里,彭朗也像那些已经成年的觉啦一样,成熟且富有经验。实际上,彭朗和她同龄。他们是从拉萨近郊的一个乡村一起来到这里的,他们都是低收人家庭的孩子。那一天,彭朗抽着烟,告诉兰泽:“以后我有钱变成富人了就给你买一顶帽子!”
兰泽之所以喜欢上彭朗,完全是因为这句话。当她听到彭朗随意说出来的这句话,内心深处忽然有一种热乎乎的东西升腾而起,这热乎乎的东西最终从眼睛里流溢出来,让眼眶有了一种温润的感觉。兰泽是个心软的女孩儿,她认真地说:“觉啦的话我记在心里了,你可不能变卦啊!”彭朗笑了,他笑着说:“变成富人也许是下辈子的事情呢!”在拉萨的阳光下,那笑容荡漾在彭朗黑紫的脸膛上,显得干净清爽,洁白的牙齿也在熠熠闪光。兰泽直直看着彭朗的眼睛,认真地说:“哪怕是下辈子我也等!”彭朗听了兰泽的话,目光躲避着兰泽的眼睛,朝着路上熙攘的人群和车流看去。
那一天,这个叫彭朗的小伙子就站在桥头上一动也没动,兰泽的红帽子就这样被水漂走了,一股怨恨之气就这样滋生在兰泽心里直指彭朗。几天前,当她买到这顶红帽子,从八廓街一路走到拉鲁桥边的时候,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她之所以这样急急地一路赶来,就是想让彭朗看看自己戴着一顶红帽子的样子,就希望彭朗一边抽着烟,一边把烟雾喷到她脸上,笑着夸一句“真是可爱的姑娘啊!”那一刻,走在阳光下,戴着红帽子的兰泽就像是一只翻飞的红色蝴蝶,无拘无束地飞翔着,把路边的商铺、餐店,以及满街玲琅满目的东西,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没放在眼里,就好像和她毫无关系一样。她就是这样快快地走向拉鲁桥头的,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归宿,在这里等着被人雇佣的彭朗就是她的亲人。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每当兰泽想起自己那天的样子,就会想,那是多傻多傻的一个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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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校对、修改和润色,正要敲打键盘为这本译文集写后记时,才知今日刚好恰逢藏族已故著名诗人、汉语作家伊丹才让先生逝世10周年的纪念日。伊丹才让曾经是一位用汉语创作诗歌的著名诗人,而本书的作者拉先加一直都是一位用藏语创作小说的博士作家。由此可见,藏族文学的创作早已步入了一部分用汉语创作,一部分用母语创作的“同根异流”道路。
翻译是一个创作,一门艺术,更是一项技术。世界文明史上伟大的哲学家、科学家和教育家,被称“古希腊三贤”之一的亚里士多德(笔者将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并称为“西方的父子三尊”)在世界学术史上首次对学科进行分类,认为学科有理论学科、创制学科和实践学科三大类。按照他的分类,翻译顾名思义是一门实践学科,是要在社会实践和具体活动中不断学习和积累的学科。在拥有文字的各民族文化发展史上,虽然有过对翻译的方法、标准、技巧和历史进行概括总结的文本理论,但笔者一直觉得翻译理论不能成为“纸上谈兵”的纯理论,其理论终究仍然要为具体的翻译实践服务。所以,对于一个有文字的民族来说,有了翻译实践和翻译成果,其翻译理论才具有作为一门学科和专业领域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特别是民族院校开设翻译课程,笔者觉得一定要以翻译的具体实践和实际操作来充实翻译理论,只有用自己民族的语言文字实践翻译活动并丰富翻译理论,翻译课程才会充满活力,才能充实和完善翻译学科的理论建设。这是笔者之所以认为翻译是一门实践活动的简单原因,也是笔者利用业余时间从事翻译工作的简单动机。
拉先加是藏族母语文学创作中颇有成果的一位小说家,是当代藏族文学创作领域的佼佼者,早年被母语文学评论家斗拉加先生(西北民族大学教授,博士,博导)称之为“藏族文坛上一颗耀眼的明星”。我从中学开始就喜欢阅读拉先加的文字,是他千万读者中的“铁杆粉丝”之一。我尤其欣赏拉先加小说的文字叙述方式,进入大学后,我为能够深入其优美飘逸的字里行间,开始再次阅读并翻译他早年的一些作品。后来,我通过电话向他表示我对他作品的钟爱和欣赏,并求得了部分作品的翻译版权。拉先加和我只见过一面,那是2011年秋末,当时他在拉萨调研,我又临近硕士毕业在拉萨及周边地区考察学习。我清楚地记得我们是在一家叫阿布嘎嘎藏餐厅的饭局上偶遇的,因为我一直都很关注他本人和其作品,一眼就认出了他。当时,因为坚守“饭局规则”,只是对彼此打了个简单的招呼,未能单独畅聊他的文学创作及学术研究。但是,我作为他一如既往的忠实读者之一,总感觉能透过他的作品走近他的心灵世界,对他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亲切感。
2014年8月,笔者获得作家出版社的扶持专项,有聿将拉先加先生公开发表的11篇小说作品集中翻译成汉文出版,这对笔者是一个很大的鼓舞和挑战。期间,笔者得到了作者拉先加的翻译许可和热心帮助。译文集中除表明译处之外,大部分小说均译自青海民族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的作者的小说集《路上的阳光》。另外,小说《冬虫夏草》和《路上的阳光》两篇虽有本人译文版,但是由于两篇小说已被藏族著名专业作家、诗人、翻译家龙仁青早年翻译,并已发表和收入有关杂志、刊物及翻译作品集,加之笔者时间仓促,经作者本人要求和译者同意,在此收入笔者译文集,版权当然归龙仁青所有。
最后,特别要声明的是小说集的翻译难免出现种种错误,所有错误与不当均为笔者所致。如有不当之处,在此恳请作者的原谅,并希望作者及广大读者朋友给予批评指正。
祝愿拉先加多出佳作!
祝愿藏族文学越走越宽广!
祝愿中华民族的文学“中国梦”更加美好!更加辉煌灿烂!吉祥!
多加·索南多杰
2014年10月24日
这本由拉先加著的《路上的阳光——拉先加中短篇小说汉译集》由两篇中篇小说和九篇短篇小说组成,是藏族母语作家拉先加先生截止目前公开发表在国内各类刊物上的作品集,是作者的小说作品第一次集中汉译出版的译文集。拉先加先生出生在藏、汉、回等各民族各文化相互交融和谐共存的安多藏区,后来在首都北京的藏学研究机构工作,是一位兼顾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的青年学者,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更为丰硕的成绩,是当前藏族母语小说创作的佼佼者和领路人。作品中作者以自己的生长环境与生活经历为写作素材,以家乡与城市、传统与现代、处境与理想之间的差距、碰撞、迷茫为题材,表达了现代化进程中作者对家乡生活、民族文化以及社会变迁的深邃思考,反映了作者对时代和社会的责任意识和忧患意识,突出表现了作者通过新颖角度思考问题、体验生活、感悟人生的思想与睿智。
《路上的阳光——拉先加中短篇小说汉译集》中作者拉先加以自己的生长环境与生活经历为写作素材,以家乡与城市、传统与现代、处境与理想之间的差距、碰撞、迷茫为题材,表达了现代化进程中作者对家乡生活、民族文化以及社会变迁的深邃思考,反映了作者对时代和社会的责任意识和忧患意识,突出表现了作者通过新颖角度思考问题、体验生活、感悟人生的思想与睿智。作品文字朴素平和、语言优美生动,结构简单深刻,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和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