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问大家知不知道“天作之合”的意思，我立刻举手说：
“天作之合的意思就是说先生和太太相亲相爱，彼此非常适合。”
“很好，”老师显然很满意，她点点头要我坐下，她说，“‘天作之合’就是形容一对夫妻非常恩爱的意思。好比我们形容小潘的爸爸和妈妈很恩爱，就可以说他们是‘天作之合’。”
我本来也很满意自己的回答。可是听到老师这样举例，我觉得似乎有更正的必要，于是我又举手。
“老师，”我说，“用‘天作之合’形容我爸爸和妈妈好像不太对喔……”
老师说：“难道老师说错了吗？”她要我站起来。
我站起来，想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昨天晚上我听见他们在吵架。”
同学们发出一阵笑声，看得出来老师在皱眉头。
“如果只是偶尔吵架，那没有关系。老师偶尔也会对你们发脾气啊，会不会影响老师在你们心目中慈祥和和蔼的形象？”
看大家没有回答，老师又提高了声音问：“同学说会不会？”
“不会。”
老师有些得意，她接着又说：“可见‘偶尔’是没有关系的，
潘哲敏的爸爸和妈妈虽然‘偶尔’吵架，但仍然可以算是‘天作之合’。”
老师本来要我坐下的，可是我觉得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老师说的那样，于是我又说：
“他们昨天吵架，前天也吵架。”
才说完我就看到老师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绿的。坐我旁边的庄讨厌竟然不知死活地拍手叫好，并且火上添油地说：“哈，天作不合！”
他这一说立刻引起全班笑得东倒西歪。老师气得头上都要冒烟了，可是她仍装出慈祥和蔼的样子要我坐下，继续上课。下一句成语是“永浴爱河”，虽然没有人说话，不过我觉得老师愈讲愈生气，仿佛连“永浴爱河”都跟她唱反调似的。
果然我的直觉没错，一下课，老师就叫我到办公室去找她报到了。
我一走进办公室，老师就问：“什么叫做‘天作不合’呢？”
“不是我说的啊！”冤枉啊，那是庄讨厌。
“那为什么要说爸爸和妈妈吵架呢？”
我心里想着，我又没有乱说，可是看老师那么生气的模样，只好低下头来，没说什么。
“你爸爸妈妈都在吵什么呢？”
“妈妈说有人要邀请她去日本表演跳舞，爸爸说不准她去日本，那根本就是卖春。结果妈妈不高兴，然后爸爸也很不开心，两个人就这样吵来吵去……”
老师双掌并拢，头靠着手指交叉处，不知沉思着什么。
“你确信爸爸说的是‘卖春’？”她问。
我点点头，我真的听到“卖春”。其实我也不晓得“卖春”是什么意思，不过显然“卖春”的威力很大，老师的脸愈拉愈长。
“看来我得找个机会和你的爸爸妈妈好好谈一谈……”
本来我还理直气壮的，不过老师的语气和表情好像家里发生了什么天大的灾难似的，这可让我有点不安了。
回到教室之后，我好奇地到处做民意调查。
“你爸爸和妈妈在家里会吵架吗？”
我一共问了五个同学。结果除了一个同学爸爸已经过世了以外，其余四个同学的爸爸妈妈都会吵架。最夸张的是庄讨厌，他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爸爸和妈妈很少吵架。”
“为什么？”我问。
“他们两个人一有问题直接就打起来了。”
听了我差点跌倒在地。不过问完之后我的心情好一点了，原来大家的爸爸和妈妈都一样“天作不合”。
做完民意调查之后，庄讨厌神秘兮兮地问我：“你知道老师为什么不高兴吗？”
“不知道。”
“因为老师说‘天作之合’，你偏偏说‘天作不合’。”
“是你说‘天作不合’的，我可没说。”
“要不是你先说爸爸和妈妈吵架，”庄讨厌一脸无辜的表情说，
“我也不会说什么‘天作不合’啊！”
“‘天作不合’有什么不对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你说实话，偏偏又和老师相反，这样她当然没有面子。你
知道吗？大人最爱面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都是这样啊，上个礼拜我爸爸妈妈明明在吵架，老师跑来家庭访问，他们立刻在老师面前装出‘天作之合’的样子，等老师走了，继续再吵……”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原来“天作之合”和“天作不合”最大的差别就是面子的问题。
“咦？”不过我立刻又陷入了新的混乱，我问，“老师不是说过，做人要诚实吗？”
庄讨厌看着我，好像我真的很笨的样子。
他叹了一口气说：“唉，你总有一天会长大的。”说得好像他已经长大了，我还没有。
老实说，虽然我对庄讨厌的态度有点不以为然，不过经过他这么一说之后，我对一些本来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忽然开始怀疑起来了。好比放学时校长叮咛说：
“你们走路回家时一定要好好排队，否则别人看到同学规矩这么散漫，学校的脸可就丢大了。”
我忍不住会想：校长这样说，到底是为了要我们好好走路呢，还是为了学校的脸？再说，学校根本不是人，怎么会有脸好丢呢？
所以当校长说“学校的脸可就丢大了”时，他指的到底是学校的脸，还是谁的脸？是老师的脸吗？爸爸妈妈的脸，或者是校长的脸呢？反正我愈搞愈迷糊就对了。
放学后，我回到家时，正好听见妈妈在和老师讲电话。我虽然不知道老师说什么，可是一听妈妈说什么，我就知道完蛋了。
“没有啊，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个印象？哈哈，那只是在开玩笑……哎呀，对不起，真不应该，小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呢……不会，不会，我绝对不会骂他，我会好好跟他谈……”
我很佩服妈妈，她可以用冷冷的表情死瞪着我，可是同时口气却很高兴地和老师说着电话。
通常放学回家以后应该是下午茶时间。我和妈妈一边喝茶，一边快乐地谈着学校发生的事情。不过挂上电话后情况显然稍有不同。妈妈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地泡茶，沉默地准备饼干。我也只好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地喝茶，沉默地啃着饼干……
等饼干快吃完时，妈妈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今天在学校是谁说‘天作不合’的啊？”
我看了妈妈一眼，没有说什么。
结果妈妈又问了一遍。
我心想，真的很无聊。我说：“又不是我说的。”说着我跳下椅子，背着书包走回房间去，用力关上房门。
才一进门，妈妈又追上来了，咚咚咚地在门外敲门。她说：
“小潘，你给我出来。”
我没有回答。
“小潘。”妈妈又在门外等了一下，不高兴地说，“好，你不想谈，吃晚饭的时候，我请爸爸跟你谈。”说完砰砰砰地走开了。
我很希望妈妈从此忘记这件事，然而天不从人愿。晚餐的时候，饭才吃到一半，妈妈又当着爸爸、哥哥和妹妹面前，故意问：
“今天在学校是谁说‘天作不合’的啊？”
老天，烦不烦啊？
“是谁啊？”妈妈继续又问，“在学校说爸爸和妈妈是‘天作不合’的啊？”
“又不是我说的。”我生气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又没有人说是你说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问？”我边说边往后退。
“学校老师打电话来，我当然要问啊。”妈妈也站了起来。
“我没有说‘天作不合’，我只说你和爸爸吵架。”
“吵架？”妈妈节节进逼，“我和你爸爸什么时候吵架？”我本来有点犹豫，可是大家都盯着我看，于是我鼓足勇气，大声地说：
“是你说要去日本跳舞，爸爸说不准你去卖春，然后你们开始吵架，还说没有……”我愈说愈生气，说完一溜烟地冲进厕所，轰的一声关上大门。妈妈立刻追了上来，在门外说：
“小潘，你搞清楚，”她愈说愈急，“那是一个经纪人看到妈妈在晚会上跳舞，觉得妈妈表演得很好，邀请妈妈参加他们的舞团去日本巡回演出。爸爸是关心我，和我讨论。”
“既然爸爸关心你，你为什么还要拍桌子？你是生气了吗？”
“我……我怎么会生气，我只是觉得别人那么欣赏我的舞蹈，你爸爸却只会泼冷水……”
“那你们到底有没有吵架呢？”
“小潘，这次我真的生气了。”妈妈说，“你有什么话开门出来说，我不要站在厕所门口和你讨论。”
“你为什么要生气呢？”我问，“是不是因为大人都很爱面子？”
果然妈妈真的发飙了。隔着门，我听见她大嚷大叫着：
“你吃不吃饭那是你的事。”她又回头去命令每一个人说：“大家统统不要管小潘，他爱在厕所待多久就待多久，看他撑到什么时候才出来！”
我撅着嘴，心想：待在厕所就待在厕所嘛，有什么好怕的？妈妈说完走开了，我在厕所里面做了一些适当的事。做完了之后我谨慎地按下冲水马桶按钮，慢慢地洗完手之后，厕所里面就没有什么事情好让我做了。P3－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