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系“律师眼中的中国法治”三部曲之第三部，前两部分别是《法问》《法眼》。本书收集作者2018-2021年发表的24篇有分量的文章，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有关刑事案件的，如《死刑线》《真相》《四个报警电话》《复核》共5篇。第二类是有关民事的案件，如《安小梅离婚记》《未披露的遗嘱》《讨债的女人》《未被受理的重婚案》等12篇。第三类是有关经济案件的，如《贷款诈骗》《哈拉雷来电》《花痴》《73412号刑事判决书》等7篇。

洪流，律师，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法学硕士。曾在人民法院工作，后转行律师，现为上海邦信阳中建中汇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曾先后在核心刊物及报纸上发表数十篇论文，2011年开始成为《新民周刊》专栏作者。

前言
死刑线
真相
四个报警电话
捷发超市杀人事件
复核
未被受理的重婚案
安小梅离婚记
一桩“未遂”的强奸案
未披露的遗嘱
被敲诈的艾滋病毒携带者
陈姐的中秋节
漂亮的“女扒手”
要光盘吗大哥
诈骗犯
讨债的女人
女人的刚毅
国藏汾酒
73412号刑事判决书
贷款诈骗
哈拉雷来电
顶替者
花痴
生活律师甄时隐

继《法眼》、《法问》
之后，《法辨》一书终于
出版，为我的文汇“法”字三
部曲划了个句号。与前面
两本法律时评文集相比，
第三本书已经完全改变了
风格，变成了类似于非虚
构小说这样的模式。从这
个角度看，它与一年多前
的另一本书《青青芒果季
》更具有传承性。
一年前，《青青芒果季
》终于出版，这本名字听
上去像青春言情小说的新
书，还一个副标题——刑庭
法官手记。它记载了年轻
一代边疆法官梦幻青春里
的友谊、乡情，以及在学
校里老师们从未教过的腥
风血雨和残酷梦魇。我总
算可以用文字的方式，对
那一段经历给出一个交代
。
在历练了想遗忘却无法
遗忘的法官生活后，我转
型做了律师。转变身份后
，我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审
视每个案子和每次审判。
这些年来，我代理过很多
案件，接触了无数的当事
人，他们当中，有企业家
、政府官员、金融从业人
员、送水工、家庭主妇、
失业的年轻人、风月场的
妈咪、街头卖光盘的小贩
、毒品贩，等等。
他们是父亲、儿子、丈
夫、妻子、妈妈、女儿……
在法律的语境里，他们是
被告人，或者犯罪嫌疑人
。他们当中，有的经过辩
护成功解脱，也有的最终
被判处极刑。
一个优秀的辩护律师，
既要全身心地投入案件的
服务里，又不能将自己的
感情代人到当事人的命运
中。辩护律师是倾听者，
是旁观者，是代言人。辩
护律师需要解压，尤其在
辩护工作越来越艰难的时
候。辩护律师有很多解压
方式，酗酒、抽烟，假装
遗忘。
还有写作。
大部分案子的最后结果
都给我带来沉重感，这种
沉重感逼迫我在键盘上不
停地敲击，敲出一段段文
字，以平静自己不断被冲
击的内心。
所有在法律上对于他们
的评判，他们已经用自己
的自由和生命去兑付了。
他们的苦难是他们自己的
，我的文字只能记载那些
苦难的万分之一。如果要
用音乐来表达他们的苦难
，我觉得最合适的是葡萄
牙的《法朵》，那些水手
在出海前亲人为他们唱的
哀曲。如果说在《青青芒
果季》里我还觉得他们的
苦难是理所当然，在《法
辨》这本书里，我当初以
为的理所当然却被否定了
。
您可以把这本书辩护律
师办案手记看作刑庭法官
手记的续集，也可以把它
看作对《青青芒果季》书
的反面批注。同时这本《
法辨》也是《法眼》《法
问》的承传和弘扬。
本书各文的编排顺序和
故事发生的时间、写作的
时间不太一致，法律人读
者应该会从文中法律的适
用等细节注意到这一点。
感谢我的当事人。
感谢帮助我出版这本书
的人们。
感谢所有曾经帮助我出
版《青青芒果季》和这本
书的人们。
感谢《新民周刊》原主
笔胡展奋先生，是他将我
推荐给了黄勇老师；感谢
文汇出版社的黄勇老师，
是他一如既往的坚持，才
让“法”字三部曲在今天划上
了一个句号。
2022年3月10日上海金
外滩

这是一本司法题材的文学作品，具体说是一位律师的办案手记。作者洪流曾是云南某城市中院的法官，后来到上海做律师，有名气，能力强，主要经办刑案，也接受其他案件委托。全书共讲述了由他参与的法庭内外的故事，既概略地反映了法治社会办案的一些基本情况，也生动地透射出斑斓的社会世相和复杂的人性人情。

死刑线
2000年从法院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做类似的梦，直到做了两三年律师后，这样的梦才慢慢离我远去。
一切手续都完成了，验明正身的法官已经往后撤了回去。我似乎连呼吸都已停止，被棕绳捆绑的身体早已感受不到疼痛，眼前的景色就像老电影里的黑白镜头那样晃来晃去。我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我想喊，但是发不出声音。有人摁着我的肩膀迫使我跪在了地上，有人在我背后心脏的部位忙碌着什么。渐渐地，似乎摁住我肩膀的两只手也有些放松了，我拼尽了全力想大声喊，但却什么都喊不出。
这时我听到了枪声。
2000年从法院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做类似的梦，直到做了两三年律师后，这样的梦才慢慢离我远去。
晚上回到住处，发现和我同住的顾律师又在和隔壁的老太吵架。
3个月前，事务所办公室从浦西搬到浦东，我和顾律师在新办公室附近合租了一套两居室的老公房。我们和隔壁的老头老太合用阳台做饭。老太太超爱干净，锅台上随时一尘不染，地板也随时拖得干干净净。但因为阳台是合用，老太打扫阳台只扫中线靠她自家那边，我们两个懒，随便拿扫帚扫一扫，时间久了，阳台地板中间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界限，老太那边的地板干干净净，我们这边地板黑漆漆。老太不高兴，就开始嘟嘟囔囔。嘟囔多了，顾律师就不高兴，就和老太吵。老太说：“你们还是律师，都什么素质，平时穿得光光鲜鲜出门，在家里注意一点卫生好不好，都是马屎表面光。”顾律师说：“我再脏也没脏到你那边啊，你看不顺眼帮我们扫啊。”
看到顾律师又和老太吵架，我赶紧去把顾律师拖进屋，说：“你吵啥吵啊，把老太吵出个脑溢血你想当被告是不是？”
这边把人拉进屋，那边老太还在嘴碎碎地骂人。顾律师听见了又要出门，我一把拉住他，听见自己手机响，拿起来看是老家的电杆，就放开了说：“顾律师，你把老太吵死了跟我没关系，连带责任也好，公平责任也好，你都担着。”说完懒得搭理他，去接电杆的电话。
电杆说：“咋个样？去滨海下海可找得着案子做？”
我说：“白天打着太阳找，晚上打着月亮找。”
电杆说：“怕是不容易嘎，那里人也认不得，你也是胆子大啊。”
我说：“试试嘛，不行再回去。”
电杆说：“你都会回来？做不好你怕是要跳黄浦江嘎。”
我说：“哪里哪里，要跳也是回去跳梅子湖嘛。”
电话说：“帮你拉个生意，有个云南人在滨海贩毒被抓了要找律师，你要不要接？不过好像数量很大，没啥辩头。”
我说：“我现在哪敢挑案子啊，接。”
“我怎么也不相信王常勇会去贩毒！”
当这个女人眼泪汪汪地对我说出这句话时，我将目光从她那黝黑而长满雀斑的脸上移开，低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那上面胡乱划着犯罪嫌疑人的名字、被刑事拘留的时间、承办警官的姓名和联系电话。
我说：“那警察为啥抓他？”这话说出口，我就意识到我问话的立场还没有从法官的角色转换过来。
女人说：“我们家里不缺钱，我家有承包的林地，在缅甸还有矿，我老公怎么可能去贩毒？”
我说：“很多时候被告人是不会把一些危险的事情告诉家人的。”
女人擦干了眼泪，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这样吧，我先去见了王常勇了解了情况再说。”
女人叹口气，说：“也只能先这样了。”
女人游移了一分钟，说：“洪律师。”
我说：“啥？”
女人说：“我怀孕了，我啥时可以见一见我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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