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节奏异常紊乱与快速的今天,寻找“天衣无缝”般的合适匹配可能是有些痴人说梦了。都市那些摆脱了生存困难,甚至吃得有些撑的人们,早已经开始不停地经历各种困顿、茫然与失落了。于是,他们的不如意、不如愿以及难遂愿,在相当程度上好像已经成了常态。朱个的《南方公园(短篇小说集2013年卷)》里《夜奔》是个典型的杯水风波式的故事,一对已婚男女在办公室里玩起了暧昧——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的女赵青与男杨淮,经常QQ来QQ去,相互间便蓄积起了暧昧,周末就要到了,他们决定背着各自配偶外出一次。头一天他们在QQ里约好开车去看油菜花,但天不遂人愿,由于突发地震,女赵青先撤了场,让杨淮看见她背着平时的大包,“急速地掉头回去了”,从自己的眼前“像一只鸟,越飞越远,越来越小”,于是回家后老大不痛快,他满怀怨气地揪起女儿去理发店剪刘海,并且上班后“打算找赵青聊聊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南方公园(短篇小说集2013年卷)》的作者朱个的写作有一种波澜不惊的从容,善于慢慢悠悠地洞察、解剖人的内心,她多次写过女性的失眠、女性的无聊及女性的无助,在这些女性的生活中,似乎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物质”,在时时影响着她们的正常生活、感情走向。
也许你可以说《南方公园(短篇小说集2013年卷)》作者的写作格局小,但可能你得承认她手里的小解剖刀有些锋利,她以一种谦和与审慎不经意间挑开了现代人某些病症绚烂外表之下的伤痛。
夜奔
三月的柳枝是细碎的鞭子,带着绿色的小倒刺,如若树下经过的一个人正有颗柔软的心,那不免要被抽打得千疮百孔。杨淮在柳树下停好车,提着公文包出来了,今天他特意穿上了牛仔裤。
牛仔裤是做旧的蓝灰色。四五十岁年纪的杨淮,在这个小城的教育局上班,他们这样的公务员是不会穿上牛仔裤去单位的。并且如果他们不幸地有过青春期,对牛仔裤还有眷恋的情怀,那在他们的青春期里流行的也应该是浅蓝、靛蓝的颜色,而杨淮今天愿意穿上这样时髦并且大腿还有两块磨白的裤子,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只要春天会来,杨淮的一番情思便总有寄托之处。
他低头看了看表,离八点的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边上的车位还是空的,赵青的小红车还没来。从之前某一天开始,杨淮总是把自己的黑车停在柳树下这一个固定的车位,可能是因为树下遮阳挡雨,也可能是因为赵青的小红车总是停在隔壁。起初他觉得因了《红与黑》,
这种搭配是天经地义,可日脚一长莫名其妙地竟也会想到于连去了,进而凭空添上几分来路不明的情绪。
这一天,杨淮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赵青直挺挺的背部,她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茶都泡好了。
杨淮走过去,说,今天怎么?没见到你的车,被老公开走了?
不是。昨天撞墙了呗。
又撞了?
可不是,倒车的时候一个不当心。
撞得厉害吗?
没事儿,修修就好了。赵青说话的态度总是彬彬有礼的,职业性的礼节的微笑,对谁都是很公务的。
她没注意到杨淮的新牛仔裤——即使她注意到了也不会在办公室说出来的,杨淮知道,所以他走到自己的桌子边坐下来,一点也不失落。在他刚才上楼的时候,已经得到过同事小悦的赞美了——小悦可算是这个教育局里最富有活力的年轻人——得到年轻人的赞美总是好的。
泡了茶的杨淮靠在椅背上,观察起今天的赵青来,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赵青的侧面。赵青有一头跟她的年龄、身份相衬的长碎发,上班的时候总是梳成马尾,两边顺势而下的刘海最长的发梢恰好走到嘴角,勾画出一弯圆润的脸部线条。属于少妇的圆润,杨淮是这样下定义的。有一种没得到过证实的说法,说人的一生中可能会吃到三只蜘蛛,它们都是在人睡觉的时候爬进去的。按照平均分配的原则,应该有一只蜘蛛已经爬进赵青嘴里了,杨淮在想,它是不是沿着这条圆润的小径,攀着刘海的发梢爬进熟睡的赵青身体的?黑色的,发亮的小蜘蛛,爬进赵青翕张的嘴,消失,留下一根在月光里闪烁其辞的银色丝线,让第二天起床洗脸的赵青以为这只是一种梦的形式。
杨淮每次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就会笑起来。他笑什么样的女人会对嘴角的蛛丝无动于衷,是赵青这样的吗?去年夏天,杨淮带着女儿去游泳,在门口看到一辆小红车停在路中央,车里钻出来的赵青牵着八九岁的儿子正噌噌地往里走。那时候的赵青,刚调到局里,跟杨淮只是点头的交情。
杨淮紧跑几步,追了上去。
赵青?
赵青回头,闪过一丝惊讶,是你……
你的车……怎么停在那儿?
赵青给了杨淮漫不经心的一个笑容,有个轮胎好像扎破了,开不动了。
那就让它停路上了?杨淮有些意外。
还能怎样呢,我推着它跑呀?已经打电话给修理店了。
那倒是……可你不在这儿等着?
这回轮到赵青很惊讶:等着,等着干吗?
杨淮每次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又会笑起来。在他身边为数不多的女人里,自己的母亲是像档案一般谨慎沉默的,妻子是说话做事清晰得轮廓分明的,十六岁的女儿兼着母亲和妻子的样式,也从不会带着青春期的含糊不清,而办公室的女同事们,又好像只留给杨淮一个个线条模糊的背影,只有勒出的胸罩痕迹是清晰的。而赵青,看上去有着和她的工作一样的端庄严谨,实际上藏着巨大能量的随随便便,似是而非,不置可否,就像单位里的女人们议论她的大包。她总是背着这个局的女公务员里最大的包,这个包大得可以放五天的换洗衣服,做一个星期的短途旅行。而杨淮在那一刻想起赵青的包,就好像看到她随时准备扔掉小车,扔掉别的什么离家出走的样子。
那天的赵青没有出走。当杨淮和女儿换了泳衣来到游泳池边上时,赵青已经捧着一本书,躺在阳伞下了。这是一个很大的露天游泳池,一半深水一半浅水,池水维持着浑浊前最后的清澈,男人女人们套着各种救生圈扎进水里,让整个池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霉变成绿色的果粒馅饼。
赵青!杨淮牵过女儿。来,叫阿姨。
阿姨。
我女儿,芸芸。
赵青没有换泳衣,她躺在果粒馅饼的边缘,右手在眼前搭成凉棚,抬头打量着跟她搭讪的杨淮。四十几岁的杨淮不再拥有方方正正的六块腹肌,却也勉强配得上紧身泳裤,太阳在他头顶折射出几道金光,他站在赵青面前,看上去有那么一点高大,而胯间被紧紧包裹的物体,又居高临下地垂在赵青头顶,在赵青的角度看来,甚至还要大过杨淮的头部,显然令他似乎更高大了。赵青想笑,可只是皱了皱眉,她坐起身来,对着面前的两人点了点头。
我儿子已经下去了,就那个蓝色泳衣的,拿着充气鲨鱼,一个人在闹的。
芸芸,去跟那个弟弟玩一会儿?小姑娘在杨淮的示意下高兴地下水了。
你怎么不游?赵青问。
该我问你。你怎么不游?我可是换了衣服的。
是吗?我不敢换衣服。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车子都能扔马路上。
当然不敢了,我不敢换了衣服跟同事坦诚相见呀。
两人对视一眼,开怀大笑。杨淮在赵青身边的瓷砖上坐下来,感到了一种秘而不宣的一见如故。
笑毕,赵青开口了,听说又要评新一届的学科标兵了。
是。杨淮点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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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找寻两片相邻的拼图
梁鸿鹰
之前对朱个不太了解,读了这个集子,看得出她是个不错的苗子,写作的感觉好,有明澈的目光,有一种就她这个年龄的女性而言,难得的较为缜密的艺术推演能力。更可贵的还在于她的写作很放松,她不硬“努”,不充大,她做的都是自己力所能及的。她力所能及地经营着自己的这片小天地,力所能及地保证不失水准、不发挥欠佳。在她的小天地里,主要盘旋的是男女间的小吸引、小风波、小失意,这些都市白领、准白领们都很闲在,都不干大事,都没有大追求,甚至看到最后,你会发觉这些男男女女们大多不如意,他们往往抱着很大的希望,去费劲地拼图,但就算找到了相邻的一半,发觉已经时过境迁,况且,他们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机会找到相邻的那半拼图的。就像写东西,涂涂改改,折腾好几次,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字句和感觉一样。
找拼图这个概念,来自小说《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何逢吉与钱喜趣是朱个的小说《一切是怎样发生的》里两个互为闺蜜的女性,因为中学时代有回钱喜趣在回家路上适时地往何逢吉手里塞了一张小虎队的明星贴纸,于是她们像“两片相邻的拼图”,似乎“各自填补上了对方缺少的那个角落”,一切都天衣无缝般地成了形影不离的一对。但在朱个的这个集子里,所谓相邻的拼图、所谓的天衣无缝,实际上不知怎么地,原来是无处寻觅的,就如同何逢吉与钱喜趣两个人并不知道最后各自拆台“是怎样发生的”一样。
在生活节奏异常紊乱与快速的今天,寻找“天衣无缝”般的合适匹配可能是有些痴人说梦了。都市那些摆脱了生存困难,甚至吃得有些撑的人们,早已经开始不停地经历各种困顿、茫然与失落了。于是,他们的不如意、不如愿以及难遂愿,在相当程度上好像已经成了常态。《夜奔》是个典型的杯水风波式的故事,一对已婚男女在办公室里玩起了暧昧——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的女赵青与男杨淮,经常QQ来QQ去,相互间便蓄积起了暧昧,周末就要到了,他们决定背着各自配偶外出一次。头一天他们在QQ里约好开车去看油菜花,但天不遂人愿,由于突发地震,女赵青先撤了场,让杨淮看见她背着平时的大包,“急速地掉头回去了”,从自己的眼前“像一只鸟,越飞越远,越来越小”,于是回家后老大不痛快,他满怀怨气地揪起女儿去理发店剪刘海,并且上班后“打算找赵青聊聊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而《不倒翁》里有位牟姓女老师,满以为自己在美发店二楼的雅座里享受到的是一个小美发师的尊重与热情,到头来发现原来是一场可怕的欺骗,这个小伙子早已把她视作了“被扔在家没人看没人碰的老太婆”,由此,她想起自己遭遇车祸的儿子,想起儿子的悲剧是因为没有听自己的反复叮嘱,就像那个叫小斌的美发师“虚伪浮泛,不受承诺的约束”一样。而在《奇异恩典》里,被子女送到养老院里的老头,本来想靠给人送钱得到尊重和关爱,但在自己最喜爱的孙女那里,这“奇异的恩典”居然失去了效用,孙女拒绝了他的恩典,他用金钱并没有换得拼图里相邻的那一半。
朱个的写作有一种波澜不惊的从容,善于慢慢悠悠地洞察、解剖人的内心,她多次写过女性的失眠、女性的无聊及女性的无助,在这些女性的生活中,似乎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物质”,在时时影响着她们的正常生活、感情走向。恰如《暗物质》里的萧遥所感觉到的那样,“无数人在她呼吸间赢得人生常规赛的规定分数,而她不仅犯规出局,至今还在孜孜不倦地练习着自选动作”。她们试探着接触异性、试探着走到更远的天地里去,但总不能如愿,或者总是事与愿违,为什么这样呢?“三月的柳枝是细碎的鞭子,带着绿色的小倒刺,如若树下经过的一个人正有颗柔软的心,那不免要被抽打得千疮百孔。”(《夜奔》)这算不算是对现代社会中的女性遭际的一种概括呢?是不是她们非得就是这样地小心翼翼呢?读者可以作出自己的判断。你可以说朱个的写作格局小,但可能你得承认她手里的小解剖刀有些锋利,她以一种谦和与审慎不经意间挑开了现代人某些病症绚烂外表之下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