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玄奘的故事古往今来一直不断。这个一直在佛学界、史学界、文化界、艺术界、影视界、地理学界、学术界等诸多领域不断引起轰动的玄奘究竟为谁，研究他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和与众不同，都是值得我们深思和探讨的。

本书作者用文学的想像力和创造性的时空构架，展示唐朝高僧玄奘取经的非凡经历和心路历程。

唐晋的《玄奘》首先符合了当下的精神体系建设，它首先是从精神层面去复述玄奘的精神面貌，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玄奘表述方式：“那是个有佛的时代，如果说，玄奘西行取回了佛学的经典，那么唐晋的西行，为我们取回了玄奘的时光、玄奘的精神和魂魄。”在评论家兼《黄河》主编助理王国维的笔下，真切地抓住了唐晋的笔触。而山西省著名诗人侯勇则用一句话概括道：“关于世界之旅的景象元素。”与此同时，省内外众多学术界和艺术界的都纷纷对《玄奘》作出了相应的评价。山西省文学院院长张锐锋指出《玄奘》是“一部充满神秘想象和强烈文字激情，诗意盎然的书。它以天上云彩一样的诡秘变幻，暗示着时光的流逝，传述着世界的无穷”。而云南《大家》杂志副主编海男则说，“《玄奘》是我的阅读生涯中，邂逅到的一本诡异而辽阔的书籍。它让人屏住呼吸，像战栗的幽灵一般，伴随着书中的词语穿行一个国家最动人心弦的历史。”

第一章 蝙蝠

第二章 坐夏

第三章 宝匣

第四章 颂

第五章 恒河

这样，我们获得了一个真实世界的样子：它由沙子构成，还有无边无际透彻宇宙的黄色。它的形状可以是无碍的，它们无碍地摆出初有的姿态，那些沙丘，沙腹，一波一波弧动的流线，以及由一些沙脊交错形成的空隙间显露而出的更为广远幽冥的沙海。纯黄的阳光波及已经模糊的视野边缘，并且最初取代了那些虚幻的轮廓，而由它映衬的天幕仿佛一块硕大的经袱，将这一整体的世界全部列入囊中。从经袱的上方看不到执行者，也看不见趺坐的人、听经的人、升座讲述的人、辩论的人、走来走去的人、施舍的人——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或者说，一切都被筛到了远处，筛进了空，像释迦涅槃后我们看到的那样，一群大阿罗汉纷纷入灭，一群阿罗汉在飞行之际入灭，诸多的弟子被召至须弥山顶——天空展示它容纳和变化的力量，你尽可能地回到轻安的状态里罢，这一切并非实有，它在虚设时就具备了偈子的性质，对于你，沙漠只是你早课的身躯背后，一株娑罗树的冠荫；走过它，都不足以思考一个问题。

进入者也在变化。与沙漠相比，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形体。那些需要交融的被关闭得如此紧，在马匹的带动下，只默默朝孤独的方向流淌，如同一颗试图不被注意地滑翔过去的大火星。不过，无论谁见到沉寂之地都不会无动于衷的，更何况是一位僧侣，因此最先开始的是谛听，然后了望之眼才慢慢展开——我与我听到的一般无二：你有缘目睹了世界的本象，你最终还要离开，对啦，它属于西行路途中的一个幻象，毋庸置疑，它安排在你的思想中。我知道有人希望我能更早地见到寂灭的情景，然而眼前的这不是寂灭。它只是沙漠，是深深阻碍并且困扰我的事物，为了尽快地走出这片沙漠，我做了充足的准备，包括努力把它视为乌有。有奇迹发生么？摩揭陀国的沙门获得圣果以后，心无生死之感，虽被投人一大锅开水，却好像身在清池。

我必须找到野马泉，我连一滴水也没有了。满满一皮囊的水对沙漠来说算不得布施，但成为一个致命的错误，我们，我和马匹，一滴水都没有了，而沙子愈来愈多，足以耗尽我们的心神。我没有想到造成威胁的物率先从源泉开始，美丽的沙丘静止着半月的形状，起伏之际连绵不绝，望不见一丝儿绿洲的影子，而燥热的空气里布满了浓冲的沙尘，很快便吸干了身体中的水分。——没有人经过，连一只鸟儿的踪影也不见，世界狭小得只剩下沙漠；然而威胁依旧还在远方。对我来说，威胁只是一个存在者，威胁永远在远方，这是在空中必须要看到的。我相信，静修者秉持有抵销的能力，那么，前方的道路究竟如何，还属于不可猜测的未知。记忆中东方的标志异常的鲜明，那是第四座烽火台，泥砌的城墙下面是丰盛甘甜的水草。——是谁在苛求自己？我喝水，我失落了水，我要返回重新取水，必须要找到思想的依据么？我的心如果不允许，那么它又是什么，它可以摆脱干旱的形体而无粉碎之虞么？迷障啊迷障，你失掉的是内心的水囊，你难道不相信未来道路上有佛的安排么？你整日蒙受佛的庇佑，称颂之余你仍然在想一个国度会和大海重叠在一起。每个人身上都具有无穷尽的浪花，相形之下我们的干旱早便忍受着了，可怕的是，我们所蒙受的干旱几近这片沙漠，那么你又从哪里来取水？取来的水又怎么够呢？

佛会指引出那条通往野马泉的道路。沙漠是一个奇异的国度，认真看去，不同的事物通过与天空的照耀相对应，纷纷展示它们掩没于沙粒深处的相状。那是带着两座金色神庙的城中通衢，那是祭龙之池，映着阿育王建造的宝塔，塔顶敬放着佛的指甲。佛会指引每一条道路，在受用者的阿赖耶识中，毫无忧虑地出现了；所以必须要有信心。目标不是手指，而是越过手指位于其前方的事物，有时候是目力不能及的，有时候只有心才可与之接壤。我在行走中静静看着这片曾被施舍的国度，它在承受阳光普照时，并不分给闯入者一些安祥的时光。没有过了多久，皮肤的干屑开始脱落了，嘴唇也失去了知觉。我用一件旧僧衣披遮了头脸，突然出现的荫凉使两颊火辣辣地灼烫起来，但不能抚摸。这是一种讲错经文之后的感觉，但至少要十次相加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而我并没有如此多过失的体验，只觉得昏昏欲睡。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真的睡着了，骤然醒来后眼睛里结出了盐渍，磨得生疼，却没有一点儿泪水。沙漠于是变得赤红；那些一模一样的沙丘披上了一层铁锈色，强光令人内心十分烦躁。我再度合上眼，默念颂辞：烦恼谓贪嗔，痴慢疑恶见，随烦恼谓忿，恨覆恼嫉悭。诳谄与害骄，无惭与无愧，掉举与昏沉，不信并懈怠。放逸及失念，散乱不正知。不定谓悔眠，寻伺二各二。依止根本识，五识随缘起，或俱或不俱，如涛波依水。

这时，马匹的躯体激起一阵阵猛烈的颤抖，并伴有低低的惊恐的哀鸣。我睁开眼奇怪地看去，在不远处有一堆雪白的马骨，椎骨与肋骨交叠着相互穿插，同时泛着星星点点的油脂黄光。从马头骨数去，约为七八匹，大概正好构成一支不算太大的队伍；我的马匹几乎从沙子中无法拔出蹄子，它只是避着它们，却不往前行走。我轻摩着它的颈部，它喷出的气流都带着火意。作为路标的马骨堆一路上并不少见，有时还会远远地望见行旅被晒干的尸体。——我感慨万千，但和马匹一样无措。我为他们还有它们诵经超度，内心忐忑不安；我们努力不去想象，因为毕竟出现了献身者，那么这样便离现实近了许多——自然它可以成为幻象的一部分，属于轮回的一种，如此具体、清晰而直接，令马匹惶恐不安。直到很久以后，我仍能不时感到它浑身肌肉的栗动，就像有蚂蚁咬着一样。P43-P46

“……逃亡中的天空远在火焰之上。这些暗红色的火焰，阴冷而安静的火焰，从此扶摇直上，让逃亡者永远听到一种泥沙般的声音。没有谁能帮助我踏实地触摸到天空，没有谁能指向那块未知的疆域，呵，先前它比火焰还要清晰和迅猛，现在。它又成了一片湛蓝的影子。船悄悄走着，液体浮上浮下，波光与火焰交叠在一起，从我沉寂时分到我初明时分，它们的重合就没有分开过。船继续移动，仿佛漫无目的和边际，桨手们都龟缩在最后边。这些夜晚才找来的桨手刚刚丢弃了刀械，发誓再不做盗贼，他们在后边面色羞愧，怀着各自的心事，不停地嚼着生大麦。我看不清楚他们的相貌，毕竟这是一只许多年以前的船，连那原本澄绿的河水都在我的记忆中变了样子。然而火焰却如此真实，它们直立着倾向南方，宛如一列列滑翔而去的红鹳鸟羽；一些火焰会泛出清光，一些还会漾开涟漪。我看见船被火焰引领着，同样湍急的水流有时潜在河底，有时出现在船舷上，更多时候则跑在时光以前——那些繁殖极快的绿藻被挂在铁钉上，后来就变成了粉碎着的泡沫，这时他们便会朝着我微笑。慧立、辩机，还有窥基，……呵，船行到了哪儿，还是北印度吗？我知道天空在更远处，仰望并不能走完许多路程。可现在，最好的弟子都厌于走路。那船不算很大，装满了经卷和佛像，想一想看，那些异象的产生与此一定有关。所有的桨手都老了吧，虽然他们龟缩在最后边，我记得我把银钱发给他们，他们欢呼一声，纷纷钻入丛林里，顺着不同的捷径跑回家去。信度河上的丛林就是为他们长的，雨季过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捷径被好眼力的人发现；曾经有个乌铎迦汉荼城的沙弥在远处看到我们，于是在丛林里拼命地追赶，几乎和我们的船速一样快。到了折转处时，我们停下来等他，他喘着气伏到我身前，恳求我为他摩顶。不再是昔日光线里温暖白皙的手了，沙弥离开之后，我的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枯瘦，寒冷，老筋和黑斑，无休无止的颤抖。就像站在……一条船上？那次，风浪拍击小船，左侧的舷倾斜，失去了经本五十夹，还有珍贵的植物种子，如今它们在水底开花了吧？遗憾的是，那条河并不能流到长安——但生死之河是相通的，我是不是也把一些种子丢在了这条河里？我记得还有波谜罗川，雪山，鸠摩罗王送的鹿毛披肩，大象。那些大青象，它们一头一头地被戒日王数过，更多的百姓拍打着它们，抚摸着它们，还喂给果子吃。如果在长安，还会有糯米团子，各家各户的枣糕和甜点，皇宫的美食。过劫盘陀国的时候，它们被盗贼赶到水里淹死了，那里面有一头一岁左右的小象。戒日王当时对我说，玄奘法师，把这头小香象给您的国王带回去吧，这是福寿的象征。但这些都快要想不起来了。过去的日子，最早的时候，我们很喜欢辩论，论输了的人会失去他们的荣誉和头颅。呵，遥远的天空，看不见的论敌，我也即将成为一个失败者了。多么美丽的白鹤，当初佛涅槃时，阿罗汉们在天上飞行，地上的人们望见了就呼为白鹤——它们依次飞下寺院，从火焰的间隙中缓缓消失，我真的喜欢这样的消失……”

麟德元年正月，我的老师一直处在昏睡状态里，口中发出大段大段的呓语。他的精神属于一个混乱的时序，距离我们所伫立的现实显然非常遥远，比如说，这些黑夜和白天，这些苦捱着的日子，都是由我们替他数着并度过的。午后的玉华寺很静，在我走向老师的病室时，御医蒋孝璋和上官琮正由师弟窥基陪着从台阶上下来。九日傍晚，老师在房后跨越门槛时不小心跌倒，脚胫上碰破了一些皮，由此而彻底病倒，惊动了皇上。这两位御医与我们已是老相识了，显庆元年夏天老师生命垂危时，就是他们精心治疗，日夜不离地抢救了五天，才使老师的身体逐渐好转的。我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十分肃穆，在冬日的天光映照下，他们的脸颊和眉宇之间是灰暗之色。但是病室里更加黯淡，榻上是厚厚一层粗布棉被，惟一的光鲜调子是盖在腿脚下方的一领杏黄袈裟，这是老师西去印度时一路上的穿着，摸上去已经糙手了。他的头颅偏向较暗的一方，颧骨比前日突兀得更加严重。他的眼球不时地转动，在闭合的眼睑下，随着呓语的轻缓，那个有形的物体转动着，让我感到他在他的时序里一定是目不暇接。我在他旁边无声地坐下来，在我的右臂一方，是叠放的梵文卷《大宝积经》，听窥基说，老师坚持不让我们拿开的，因为有可能他还要来译写。这年冬天是长安少有的暖冬，曲江池的水也开了，去年的今日我便坐在那里，听老师讲因明学。那时六百卷的《大般若经》即将译完，偶尔天气好的时候，老师也会叫我们其中的一两个人陪他到寺外走一走。也许是年龄的原因，即使离开经文一小会儿，老师的头脑中仍然很兴奋。他不停地说，有时像是说给我们听，有时则完全是自语。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特别喜欢叙述，叙述中有故事，有譬喻，更多的还是回忆。但是弟子们很少有人能够跟紧他的思路，时常便陷入谛听的茫然。窥基好几次在无人时感慨，师父真的老了，就像一个幽潭，到了浓重的阴天，到处都会出现彼灭此生的水泡。我私下里认为，幽潭的确是很好的比喻，依我的民族习俗，幽潭一般是神奇的，令人敬畏。可它不会有水泡之类的事物出现，某种意义上它是无形的，某种意义上它又有独特的表述通道。我听说长安有异士擅长一种腹语术，幽潭正是这样——虽然他大段大段地说，但分明离此十分遥远，那真的是我们可以知道的吗？我像老师一样合上双眼，静听他的声音，好比去听水声、风声或冥寂之声；水里有什么，风里有什么，冥寂中有什么，我一无所知。

……

我端坐在门口。一片黑色侵入了太阳的一角，显现出圆弧上的光。那条作为界限的光里构满了鲜明的气团，忽而聚敛，忽而散放。黑色不停地铺盖过来，所有的光被吞没前都进射一刹的耀亮，而半壁尚在的日体依旧有着沙漠般的静寂。和我的冥想一样，光的消失源源不断，偶或缭绕片刻，便在缭绕中灭掉了。浓重的黑色慢慢推进着，带来大地和空中迅速渗出的黑暗。——真的，它与我的内心相衔得如此紧密，或者，正是我的内心溢出了物质的躯壳，而在漫游消散之际生就了如此的幻象？我感到体内在悄然冷却，一种阴影几乎与上天同步，将我逼到角落中。圆测文雅，圆测文雅——那里仍然能看出云层的轮廓，它们虚淡的痕迹也在消散。更高处的元素，那些或轻或重的，曾被摒弃的，都在消散。残余的太阳已与自身形状完全相反，在黑色的噬灭下，它成了一个月牙。在寂灭之前，日与月的轮回依次短暂地显现，仿佛时间的逆流，这种重现更近于不加遗漏的携带与收留。然而太短暂，生生死死仅仅被减弱成一次瞬间——那些假设者，算数者，所有的意义何在呢？我恍惚不定，心乱如麻。轮回中的月亮似乎进入一种恒定，而作为太阳的光保持着即将崩溃的平静。我直视着那片仿佛静止的黑色，它本身比我不知道的更可怕，比死亡更令我恐惧。我像一个内心仓皇的匠人拼命把一截金线——刹那——拉得愈加漫长，一眼望不尽。这是阻挡的距离，有如无数的泡沫，满足着我延续生命的渴求。光已然走向毁灭，这无边的黑暗也会让我产生感激。我合上眼，事实上，我体内的黑暗远比身外的黑暗安宁、厚重，我感到自己隐藏起来了，比黑暗还黑。但是月牙开始缩退了，在我眨眼之间又消失了一丈，像无力的弓失去了信心之弦，贬小为贝叶上的颂诗——夹缝中的光在即将结束的屈服中流动着摄人的美丽，犹如惊鸿最后的一瞥——我被拘住了，我望着最细微的那道光，呼吸艰难。我深知与那彻底的消失对应的将是我身体的变化，像沙型颓然成堆，然后被气流吹散并裹走，归于绝无意识和感觉的永寂——永远没有我了，永远没有。我的背部紧紧抵住禅室，低微的心跳忽然清晰起来，而且渐臻高亢，每一跳里还混合了前一跳的余音。太阳灭去了，它内心的光变成了它边缘的光，浓疏不一，一样在涌动。畏惧来自何方？我难以言说，只清楚自己十分反常，有一阵特别想回到祖国去。一些光隐退了，一些光明明灭灭，另一些光融合到右上方，鼓起一串光珠，蕴藉之后便猛烈地爆射了。光幕直达几千里的天宇，在黑暗的核心突出了最炽亮的一点：光环消失了，而舍利出现！我投身于地，忘情地礼拜。我心中默默说道，老师，整个印度都来看您了……

一位具有诗人气质的小说家，一部充满神秘想象和强烈文字激情、诗意盎然的书。作品中有激情火焰的背影，显现出与众不同的效果：高贵、典雅、纯洁，它以天上云彩一样的诡秘变幻，暗示着时光的流逝，转述着世界的无穷。

——张锐锋

《玄奘》是我的阅读生涯中，邂逅到的一本诡异而辽阔的书籍。它让人屏住呼吸，像战栗的幽灵一般，伴随着书中的词语穿行一个国家最动人心弦的历史。这本书使我的阅读遭遇到了被伟大的魔法所纠缠其中的一阵阵窒息，它使人开始从人生最为漫长的苦役，不知不觉走进了味蕾历史中，品尝那场魔法盛宴。

——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