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腊月的一个凌晨，怀阳县南郭镇的上空，突然响起了一阵阵二踢脚的炮声。许多人在睡梦中被惊醒了。人们都在问：是谁家有人过世了。
有人过世放二踢脚，是当地的一个风俗。意思有两个：一是追送亡魂；二是向村上人报丧，连续放几声炮，就是停灵几天。
第二天一早，消息就在镇上传开了。原来，是本镇大财主甄老爷家的大儿子甄增福昨夜突然暴病不治。
听到这一消息，镇上人无不骇然：这甄家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出大事。
说起甄家，那可是远近闻名。
这甄家乃是怀阳县西部的第一大财主。家有良田数百顷，山林千亩，佃户村好几个。在镇上开着“甄日升”号的当铺、钱庄、货栈、药铺、饭店、油坊等，在怀阳县城也有数家商号。
这甄家老爷名东阳，字首魁。六十刚出头，身材硕长，面孔瘦削，皮肤黑黄，一双冷漠的长眼睛，两片险恶的薄嘴唇，留一口花白胡须，遇到人时，还会挤出一点微笑，而这个面容，却给人以狡黠、阴沉、可怕的感觉。
镇上人因其字首魁，当面都称其“魁爷”。但因其人阴损狠毒，欺良压善，夺田霸产，谋财害命，无恶不作，因而背后都叫他。“鬼爷”。
魁爷家有一妻二妾，四个儿子。
发妻甄张氏，是怀阳县城张大财主的女儿。她与魁爷倒是很有夫妻相，同样生得面黄体瘦。甄张氏大魁爷一岁。当地有谚云：“妻大一，使不得，不是死离是活离。”尽管如此，甄家倒不计较，因为图的是张家的财与势。婚后，她为魁爷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甄增福，次子甄增禄。这甄张氏虽然长得不好看，但颇有大家风范，为人沉稳持重，处事干练有方，深得甄家上下敬重。
二姨娘甄刘氏，本是甄家佃户之女，年轻时生得非常漂亮。魁爷在一次收租时看中了她。当时，刘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两家也过了礼，就差择日完婚了。魁爷竟买通官府，抓了男方的壮丁，活活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将刘氏强纳为妾。二姨娘曾生过一子，取名甄增寿，但其寿数却不长，六岁时出天花早夭。甄刘氏伤心过度，心灰意冷，终日敬神拜佛，不问家事。
三姨娘甄白氏，原名白桂花。原是一个戏班子的花旦，艺名“白牡丹”。她生得皮肤白皙，细眉大眼，风流俊俏，且很有心机。魁爷花大钱买来做了三房。这三姨娘的肚子倒是争气，到甄家一年，就生了个儿子，取名甄增禧。三姨娘年轻貌美，又生子有珊深得魁爷宠爱。
甄家要财有财，要人有人，可谓人财两旺，谁不敬畏。可偏偏这三年来，大事迭出。
先是光绪二十六年，甄家老太爷夫妇在三个月内双双去世。甄家老太爷夫妇走的虽说近了点，也算高寿了，魁爷并没在意。
可紧接着，光绪二十七年四月，魁爷的妻子甄张氏，突然闹心口痛，不到半月就去世了。
就在那年七月十三，天空雷电交加，一个炸雷劈着了甄家西院的牲口圈，引起大火，圈中的骡马死伤过半。
这不，才一年多点，甄家大少爷甄增福又突然猝死。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下子可把魁爷打蒙了。
甄家大少爷的葬礼自然办得十分风光体面。葬礼过后，魁爷即病倒在床，足足调养了一个多月，才缓过些劲来。但自此以后，六十刚出头的魁爷，走起路来便步履蹒跚，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这天，刘管家轻声慢步地走了进来。
刘管家名金谷。人长得低矮精瘦，干瘪的脸上，长着一对凸出的“反腮”。深深的眼眶上，架着一副黄边眼镜。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闭在一起，与人说话时，只能看见下面的一排牙齿。这是一个笑里藏刀、狡诈阴狠、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镇上人送他外号“留骨头”。
刘管家见魁爷有了点精神，便趋前捧了一杯茶，慢慢说道：“老爷，在下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魁爷一边轻咳一边回了一句。
“老爷，这几年府上接二连三地出大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要不要请个先生来看一看？”
“嗯，我也正有这个意思。”刘管家的话，正合魁爷心思。因为在魁爷的心目中，人是不足惧的。什么样的人他都不放在眼中。官府中的人，可以用钱买通；贫贱的乡民，可以用强势压服；同等的人，可以用权谋制服。唯独那冥冥中的鬼神，才是他命运的主宰，才是最可畏惧的。他相信，自家的噩运，一定来自那种神秘的力量。于是，他对刘管家说：“出了正月，你进城一趟，去把那个申先生请来，要多备些礼金。”
“好。”刘管家退出去了。
说起申先生，那可是怀阳县有名的风水先生。他尤其长于看房宅和坟茔。怀阳县大户人家，凡修房盖屋，迁坟、起茔、殡葬，都要请他来看一看。
光绪二十九年二月初六，刘管家带着魁爷专用的双套轿车，一大早就到了怀阳县城。因为甄家是怀阳县的豪富，在县城也有几家“甄日升”的买卖，名气很大。听说甄家老爷有请，申先生赶紧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到门外一看，只见一辆崭新锃亮的轿车停在门口。那轿车是双套骡驹，两匹骡驹一样的栗红色，高大壮实，皮毛油亮。额前飘着红穗头，脖下系着金灿灿的串铃。待申先生上了车，只听一声鞭响，那骡驹昂首嘶鸣，精神抖擞，蹄声铿锵，串铃叮当，在路上飞驰起来，十分威风显眼。
申先生坐在如此豪华的轿车上，心中暗自思忖，都说甄家豪富，看来名不虚传，这次定要露上一手，叫甄家多吐点血。
申先生到了南郭镇，魁爷在自家的“甄日升”饭店为他摆酒接风。
酒过三巡，魁爷说：“家门不幸，屡遭祸难，还望申先生指点迷津。”
申先生捋了捋又短又稀的胡须，用莫测高深的口吻说：“魁爷家频出不幸，确实事出蹊跷，我想定有缘由，待我看后再说吧。”
P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