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上)》是“文学界的白衣天使”毕淑敏十年前写就的一部心灵救赎小说,讲述一位女心理师疗治心理疾患以及自我剖析、疗愈的故事。出版十周年,畅销百万册。中国仍然是“世界上需要心理医生的国家之一”,国人的心理早已不是“心灵鸡汤”即可治愈了。为此长江文艺出版社特出版毕淑敏著的《女心理师(上)》十年纪念本。
作者毕淑敏回顾10年前的创作之初,20年前的学习之初,乃至30年前的启蒙之前,写作新版序言,向读者分享自己的生命体验:“生命中没有什么比感到能够有效地掌握自己,更让人欣慰的。同理,生命中也没有什么比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更让人混淆迷乱的。”
毕淑敏著的《女心理师(上)》讲述的是女心理师贺顿在心理诊所中遇到的各种匪夷所思的真实案例,有表面天真却洞悉父亲婚外情的8岁小童,有前途无量却看到红色旗帜就语无伦次的公务员,有忍受丈夫出轨的屈辱坚决不离婚的女子,有婚床上躺了十个人的无奈者,有要求和一百零一个洋娃娃火化的人,有希望有人与自己握手的艾滋病患者……
贺顿在心理诊所每天都要接收心理患者或残酷或恐怖故事的倾吐,他们的痛苦经历和自己面临的情感危机,使贺顿的心理也濒临崩溃。
最悲惨的故事在,心理室的地板下
女心理师贺顿大病初起。
早上,发烧。丈夫兼助手柏万福说:“请病假吧。”
贺顿说:“跟谁?跟自己?”
柏万福说:“跟我。我安排来访者改期。”
贺顿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唾沫像一颗切开的朝天椒,擦过咽喉,说:“不成。这关乎咱的信誉。”
柏万福反驳:“那也不能成了自己的周扒皮。”
贺顿说:“我能行。”说罢,加倍服了退烧药,起床梳洗。为了掩盖蜡黄的脸色,还特别施了脂粉。修饰一新,居然显不出多少病态。柏万福只好不再阻拦,他知道贺顿是把工作看得比生命还贵重的人。
好在诊所就在楼下,交通方便。贺顿两膝酸软,扶着栏杆从四楼挪到了一楼。如果是挤公共汽车,那真要了命。
走进工作间,时间还早,第一个预约的来访者还未到。
淡蓝色布面的弗洛伊德榻,静卧在心理室的墙角,仿佛一只吸吮了无数人秘密的貔貅,正在打盹。传说貔貅是金钱的守护神,没有肛门,只吃不拉,因此腹大如鼓。心理诊所的弗洛伊德榻,吞噬的是心灵猎物。心理室到处都栖身着故事,一半黏在沙发腿上,四分之一贴在天花板上,那些最诡异的故事,藏在窗帘的皱褶里。一旦你在傍晚抖开窗帘,它们就逃逸出来,一只翅膀耷拉着,斜斜地在空气中飞翔。还有一些最凄惨的故事,掩埋在心理室的地下,如同被藏匿的尸身,在半夜荡起磷火。
生理医生穿雪白的大褂,心理医生没有工作服。贺顿觉得这不合理,衣服如同盔甲。在心灵的战场上刀光剑影,没有相应的保护如何是好?家就在楼上,如果没有外在服装的改变,让她如何区分自己的不同角色?于是,她把几套常服,定位成了自己的工作服。上班的时候,如同武士出征,随心情挑选铠甲。今天,她穿了一件灰蓝色的毛衣,下着灰蓝色的长裤。每当她启用灰蓝衣物时,谈话过程就格外顺利。如同犀利短剑,适宜贴身肉搏。也许,人的潜意识就是灰蓝色的,我们的祖先是鱼,来自海洋。
贺顿听到外面候诊室有声响,是负责接待的职员文果来了。贺顿问:“今天预约的人多吗?”
心情矛盾。作为独立经营的心理诊所负责人和心理师,当然希望来访者越多越好,但随着工作量剧增,有时又很盼有几天颗粒无收,可以名正言顺地休息。
“多。”文果打开公文柜子的锁,拿出一沓表格递给贺顿,“第一位姓无,点名要您治疗。”
“吴什么?”贺顿问,名字常常能透露出讯息。
“不是口天吴,是一无所有的无。柏老师约的访客,那人无论如何不肯报名字。”文果咂嘴。
约定时间前一分钟,一位男士走进来:“贺顿心理师已经来了吧?”单刀直入。
“是的。她已经在等您了。”文果答道。
柏万福看着登记表上的“无”字,总觉不宜,想努力挽回一下,说:“您的表格还请填确切,这也是为了您好……”
男子傲慢地打断他的话说:“怎样对我自己更好,我比你更清楚。你们的规章制度里并没有说如果不完整填写表格,就不接待来访。(P1-2)
1O年前,当我动笔写长篇小说《女心理师》的时候,我不能确定这本书可有人愿意读。
20年前,当我开始在北师大学习心理学知识的时候,我看到报纸上有一条新闻,说的是心理学毕业的大学生基本上找不到工作,就业面很窄。我当时暗自庆幸自己有医疗专业的从业资格,还能写点文字换稿费,好歹不必指着这个行当吃饭。
30年前,我不知心理学为何物。
记得一次在德国举办中国作家和当地民众的见面会。在朗读完自己的作品后,是互动交流时间。有一位德国老人站起来说:“我研究过您的作品,知道您还是一位心理医生,依您看,当今中国民众最主要的心理问题是什么……”
听罢问话,我脸上保持不动声色,心里还真吓了一跳。第一是惊叹此人把我查了个底儿掉,就是在国内能把我的简历搞清楚的人也不多啊。第二是这人对中国国情不但关心,还挺有研究,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
具体怎么回答的,我已忘记。
散会后,主办方对我说,有位先生有问题要和您私下聊聊。
我说,好啊。时间不要太长,我有点累了。
在德国境内,中国派出方为了节省经费,有飞机也不乘,花宝贵的两天时间乘火车赶路,我们仓皇地从一个会场到另外一个会场,人文遗址一律无暇观看。我已暗下决定,今后谢辞公差,一是彻底为国家省了盘缠,二是花自己的钱看自己感兴趣的风景比较随意。
主办方说,他只有一个问题。
我说,好。
来人是个高大的红发汉子,我强烈地猜测他是个种饲草的农场主。可能因他脸庞红彤彤,有着太多目光的烙印。
他说,您说的我基本上都同意,只是有一个小问题,我想和您商榷。
我点点头说,请讲。
红头涨脸的汉子说,您说中国是世界上最需要心理医生的国家。我建议您今后加上“之一”。因为德国也很需要心理医生。在没听到您今天这个说法之前,我一直觉得德国是世界上最需要心理医生的国家。所以,从今以后,咱们都说“之一”吧。
我问,您的职业是?
他说,我是德国的心理医生。
有人说,21世纪是心理学的世纪。
各行各业的人都比较容易自恋,所以,如果这话是心理医生说的,你不必当真。世纪是大家的,不可妄称究竟属于谁。或者说,究竟是谁的世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善待自己的心。
心理对人的影响太大了,且不说我们所有的决定都是心理的选择,就是我们无意识的倾向,也会让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闻风而动,以有声或是无声的行动奋不顾身参与我们的人生。生命中没有什么比感到能够有效地掌握自己,更让人欣慰的。同理,生命中也没有什么比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更让入混淆迷乱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看看四周,很多手脚灵活口若悬河的人,其实多年来一直属于神志不清。某些年轻人,推迟真正的心智成熟期,二三十岁了还一口一个“我们男孩子/女孩子”……像在瓦钵中炖得太久的童子鸡,形状尚在,骨质还未钙化就已酥软。
心理医生是疗治心理疾患的专业人员,但他们本身也会罹患心理重疾——就像治疗生理疾病的医生,也会得癌症——而且,他们通常都是最难疗愈的患者。
这一切,都很正常。我想与普通人分享这些心得,于是在10年前,秉持善意,小心落笔,写下了《女心理师》中所描绘的故事。这些年来,《女心理师》不断再版,让我略感惊讶。长江文艺出版社出了新版本,对此我深表谢意!
心理学是一门年轻的科学,它从正式诞生成为一门学问到现在,只有100多年的时间,有很多方面尚未完善。心理医生的从业人员良莠不齐,虽说手执资格证书,但并不保证个个都是心怀慈悲、学养深厚、实践经验丰富的圣手。再说,任何事都有概率存在,不可苛求百分之百的正确。
我个人喜欢心理学,也希望人们对心理咨询事业在中国的发展,报以美好的祝福。不过具体到对某个心理医生的期望,在开始阶段,保持中等程度即好。
人活一辈子,大概会经历一百个左右的事件(比较重大的事儿)。对于我来说,写作《女心理师》算是其中美好的一件。我喜欢这句话:“以悲观之心过乐观之生活”,希望《女心理师》能给读者朋友们带来些许思索和快乐。
毕淑敏
2016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