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有着与它的名字相称的形貌，它美丽、悠远、神秘，如同一段故事，虽然人人传诵，却没人能够将它的真相讲述清晰。本书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全新的完整的凤凰：温情、妩媚、文质彬彬……单看散落在书页中的一张张照片，斑驳的古城楼、临水的吊脚楼，雕花的木门、蜿延的木桥、雾气凝聚的石板街道……就让人心驰神往！

到凤凰

草鞋下的故乡

江河的遗书

温柔里的坚硬部分

粗布棉袄

寻找翠翠

黑暗中拥抱

一个军阀的早年爱情

古椿书屋

玉氏山房

南方长城

夜宿王村

封闭的小巷保守不住水乡的秘密，木板缝隙间的光亮透露了河流的存在。那些木板房，一面临街，一面临水，仿佛一条边境，连接两个国度——这面是曲折狭窄的小巷，那面却是宽阔青蓝的江流。寻一家老屋进去，靠水的一面，有斑驳的花窗，装饰着壮丽的河景，还有美人靠，迎水悬在半空，倚在上面，还真有点惊心。但是，如果看到江面上的水鸟，在观察者视线的下方悠闲地盘旋，心情便会倾刻间轻松下来。人们通常是仰望飞鸟，一旦有一天看到鸟儿在眼睛的下方飞翔，感受会大不一样。凤凰给了我们这样的视角，在凤凰，对许多事物的看法都会发生改变。

我是循着河流的走向，浏览这座小城的。这就是我昕选择的方式。我是一个真正的偷渡者，不是这里的居民，也没有过境的护照，但是我却能在两个迥异的世界上自如地跨越。我对历史的钟情使我获得了豁免权。我向小城的终点走去，心中带着一点悬念。小巷为我描述了这座古城的故事梗概，向每一间老屋里，都掩藏着无比丰富的细节。我看到了他们空洞的房间，用了几辈子的家具，样式至少是清代的，还有各种劳动工具。每一张苍老或者稚嫩的面孔，都令我怦然心动。快走不动的时候，我到了凤凰的尽头。没有了吊脚楼，只有青山，面对着河流。在这里我发现了沈从文的墓，像一个句号，在故事的结尾出现。

由于木构建筑的易于腐坏，有越来多的新式房屋穿插于古巷间了。他们是凤凰的“异己分子”，混迹于历史悠久的老式住宅里，显得形迹可疑。从临水的一面看，他们的假身份暴露无遗。远远望去，它们就像蹩脚的后人在古画的破旧部分添补的败笔，令人不能忍受。莫非现代生活与审美构成了永久的悖论?我体会到了凤凰的尴尬与两难。文人们固然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剥夺凤凰人享受现代生活的权利，但是吊脚楼的消逝，将使凤凰不再称其为凤凰了。失去了历史的凤凰，如同失去了记忆的孩子，谁能保证它在未来的岁月里不会迷路呢?

后来我向吴曦云表达了我的困惑。这位文史专家回答我，他曾设想请政府出钱，买下临水的吊脚楼，作为保护，然后请原住民迁居到城里去。如果这样，老屋固然可以得以保护，却失掉了生活的“现场”，成了舞台上的布景。这样做，是为了保住真实，结果却像造假。

P22-23

去凤凰的念头在我心里至少潜藏了十几年。一种秘而不宣的冲动，在一个年轻人心中潜伏十几年，这几乎是一个奇迹。那片斑驳老旧的版图，一直在我内心深处熠熠发光，以至于任何有关它的想象都变得甜蜜而美好。当然，这最初是缘于沈从文的提示。沈从文的作品早就提示我们，凤凰是我们不能错过的地方，但是这种提示长期被忽略着。我读沈从文的时候，文学史的教科书里还没有出现沈从文的名字。沈从文隐在“文学史”之外告诉我们：“‘镇箪’(凤凰古称——本书作者注)是个可以安顿他的行李最可靠也最舒服的地方”(《沈从文文集》第四卷，第三三O页)，“这里是还藏得有一部《天方夜谭》，在一切人心中，在一切物件表面，只缺少那记录的人。另外又还有一部人类史纲。一部神谱。一部……唉，这名字要我从什么地方来说。我实在是说也说不尽的，恕我罢。”(《沈从文文集》第一卷，第四二三页)沈从文的文字使我知道，在不被关注的尘世的一角，凤凰正带着它古老的气息，等我到来。

凤凰有着与它的名字相称的形貌，它美丽、悠远、神秘，如同一段故事，虽然人人传诵，却没人能够将它的真相讲述清晰。沈从文带着他心中的凤凰来到都市，在西装革履的文人教授们面前，他永远自称“乡下人”，他的谦逊里隐含着不屑。张爱玲描述都市的浮华与骚动，沈从文描述乡野的纯朴与原始，其实他们本质上是相通的。张爱玲说：“我喜欢素朴，可是我只能从描写现代人的机智与装饰中去衬出人生的素朴的底子。”所以，张爱玲和沈从文是一致的，他们在以不同的方式做着相同的事情。

关于凤凰的各种话题终于转换成夏天里的一张火车票。凤凰之行对于习惯了早八晚五的我来说，仿佛是专门为了印证自己对生活的主动权，以及心底那一点尚未泯灭的渴望。我于是在这座小镇住了一段时间。这是我庸常生活中一段小插曲，但在那段日子里，我觉得自己几乎要在这里长久生活下去，如同我觉得小镇的安静将永久地持续。凤凰的每一处细节，凤凰人每个音节的发音，都令我着迷；每一张善良的面影，都讲述着生活的寓言。越是深入小镇，越发感觉旧日的伤痛与血光像诡谲离奇的梦一样难以置信，那些古怪斑斓的泡沫一到阳光底下就会消失。走在凤凰的街上，我试图为自己的想象寻找依据，并在有限的空间里，发现时间的可能性。从凤凰回来，抱了一大堆资料。印制简陋的《凤凰县志》，还有吴曦云提供的《凤凰文史资料》，都成了我的宝贝，我几乎全部通读，连“工业、交通、邮电、城乡建设”也没放过。那是纸上的凤凰，真实的凤凰，于语言之外，包裹着我。我甚至觉得，连沈从文的笔都有些吃力和笨拙。湘西的英雄、土匪、妓女、水手和文人——那里的每一张面孔集体创作了他们的凤凰。我在北方的沙尘暴里持续着我在凤凰的日子，在夜晚聆听着河流遥远的回声，在纸页上为自己仿制了一座边城。我通过写作保持着与凤凰的联系。这本书不是我给凤凰的礼物，而是凤凰对我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