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将奔走的灵魂
我母亲虽然出身传统世家,但思想观念并不保守。尤其受到五四运动及自身经验的影响,她对男女不平等及旧社会的腐败习气深恶痛绝。对于父亲的堕落,母亲不但不容忍,还要发言干预,这就和我父亲有了矛盾和对立。
——张子静
离开了一直辖制着他们的哥哥嫂嫂,张志沂夫妻俩一时间像重获自由的鸟儿,漫无目的地飞——漫无目的也比囚禁了羽翼来得要好。这一点,无论如何是改变不了的。
他们开始了一段“肆意妄为”的日子,过了一段开心的生活。“我记得每天早上女佣把我抱到她床上去,是铜床,我爬在方格子青锦被上,跟着她不知所云地背唐诗。她才醒过来总是不甚快乐的,和我玩了许久才高兴起来。我开始认字块,就是伏在床边上,每天下午认两个字之后,可以吃两块绿豆糕。”
有母亲的日子,阳光都是和煦的,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甜腻的香气,张爱玲后来形容在天津的家里常有种春日迟迟的感觉——也许那股子慵懒和安定才是家的底色吧?
只可惜春太短,眨眼工夫就到了肃杀而萧瑟的秋。像一个一夜暴富的穷人一样,多数人是不懂珍惜眼前的光阴的,只会一味挥霍他的所有。所谓来得快往往去得也快,世间事有时就是这样经不起推敲。
张志沂对突如其来的自由内心自然是欣喜的,终于没人管着他了。中国的男人是多么惧怕大家长的管理,而中国的女人又是有多么喜欢“管理”男人?这才是悲剧的源头,也是矛盾重重的根源所在。
“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我们家已经从上海搬到天津,住在英租界一个宽敞的花园洋房里。那是1924年,姐姐四岁,我三岁。那时我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分家不久,名下有不少房屋、地产。我母亲也有一份丰厚的陪嫁,日子本来过得很宽裕。但不久我父亲结识了一班酒肉朋友,开始花天酒地,嫖妓、养姨太太、赌钱、吸大烟,一步步堕落下去。
“我母亲虽然出身传统世家,但思想观念并不保守。尤其受到五四运动及自身经验的影响,她对男女不平等及旧社会的腐败习气深恶痛绝。对于父亲的堕落,母亲不但不容忍,还要发言干预,这就和我父亲有了矛盾和对立。”
张子静曾经这样描述过他的父母。对这样的父亲——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男人,做子女的心中也隐约有些失望吧?
他将从前不得志的种种忧郁与苦闷全抛撒在了烟铺上、妓女的胸脯上、骰子的点数上。他是寂寞的,说出这样话的不是他心爱的妻子黄素琼,也不是他的继承人张子静,而是后来差点被他打死的女儿,张爱玲。张爱玲说爱固然是种认同,但恨有种奇异的了解。
张志沂自己虽是个软弱的男人,但骨子里所受的儒家教育还是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夫为妻纲”,他一定是这样认为的吧?他还保留着一切封建社会中男人的思想,自然也想要男权社会里的一切特权,包括纳妾。他不能允许妻子的抱怨与指责,他搞不懂他眼中的自然而然,为何到她那里就是忍无可忍?
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争吵声越来越大,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发泄,忘了两个只有三四岁的孩子。张子静……
P16-17
说不尽的张爱玲
张爱玲一直以来都是个说不尽的人物,说不尽的话题,像一部未完的《红楼梦》一样引得世人对她进行各种解读。有人说她是个天才,才华横溢;有人说她性情孤僻冷傲,不近人情;有人说她无情自私,毫无安全感;有人说她痴心,被人伤害了却不知反抗……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中国,她是文艺青年口中的谈资,人人都可以发表自己对她的看法,却没人敢说自己懂得她、理解她——就像没人敢说自己读懂了《红楼梦》一样。
然而,这样将她放到“神坛”上,我想她本人倒是未必愿意。因为张爱玲曾经讲过两件事,一个是关于她的祖母,另一个则是关于胡适之先生。她的祖父张佩纶曾经因为马尾海战失败被罢官定罪,因为这个缘故,她的祖母李菊藕曾经跟自己的子女说“福建人最坏”——当时的中国海军多为福建人——这自然是一个妇人的胡言乱语,只是因为卫护丈夫的缘故,然而张爱玲在《对照记》中却写道:
西谚形容幻灭为“发现他的偶像有黏土脚”——发现神像其实是土偶。我倒一直想着偶像没有黏土脚就站不住。我祖父母这些地方只使我觉得可亲、可悯。
后来她在《忆胡适之》一文中又用到了“偶像的黏土脚”这个说法,足见她并不喜欢那样被神话。她一向喜欢标榜自己是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这样害怕“高处不胜寒”的虚空,反映到她的文章中便是人性的复杂性,没有一个彻底的人物。
她说人性是一本复杂耐读的书,一辈子都读不完。在她看来,我们生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有着不彻底的道德观——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她这些对人性的认识使得她的作品里充满着各种可悲可怜的人物,他们一个个鲜活而真实,也许这才是我们热爱她作品的一个重要原因。——每个人都能在她的作品里看见自己或身边人的影子。
因为这些因素,我以为张爱玲自己并不喜欢我们这样将她神话。她从不见找上门来的读者,就连面对狂热的读者她都感到手足无措,更别提将她封为一代小资代言人了——任何标签她都反感,说到底张爱玲就是张爱玲,她就是那样真实的一个人,无须美化亦不必丑化。
正缘于此,我决心写一本与众不同的张爱玲传记,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那么多年,我也跟广大“张迷”一样,是她忠诚的拥趸。
我第一次读到她的作品便是一直广受好评的《倾城之恋》,那一年我才上大一。她的语言文字仿佛有种魔力,使你在初见的时候便感到一种猝不及防的惊喜。她就像一片无垠的绿色里突然冒出来的一朵姹紫嫣红的花,难怪胡兰成日后形容她是“临水照花人”。
从那时开始,我便尝试着阅读她的作品,搜集一切能够读到的文字,从小说到散文,从剧本到翻译作品,从知名作品到散佚作品,我像一条水蛭那样紧紧地吸附其上,舍不得错过任何熟悉她的机会。
这样断断续续但持久坚韧的爱,距今已经十四年了!她的作品陪伴我从懵懂的少女到日渐成熟的女人,是她用通透的智慧教给我许多人世的荒谬与不确定。
从来没有哪个作家伴着我那么多年,像老朋友一样静默地陪在我身边,除了张爱玲,还有曹雪芹。一部作品也好,一个作者也罢,若能陪上我们一生,这才是对作家最大的肯定吧?
如今,我已年过而立,早已明白人世的各种无常,爱情的千变万化,婚姻的平淡无奇,生老病死已经看过,回过头来再看她的作品,看她那珠玉一样的警句,常常在微笑过后有种深沉的荒凉感。
越了解她就越爱她,当我知道她在十二岁的时候说出“人世无常,生离死别,我们终有藏着泪珠撒手的一日”时,我的激赏与赞叹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面对她的天才,我常常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仿佛再好的语言在她面前都显得无力。这使得我在撰写这本传记的时候也暗自叹息,可惜给她作传的人才华不及她九牛一毛。若她九泉之下有知,但愿看在后辈的一片赤诚之心上,一笑了之吧。
面对铺天盖地的关于她冷艳骄傲自私天才的言论,我实在不能无动于衷。当然,我并非否定别人对她的评价,只是往往有些人要么把她说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要么把她形容成一个感情自私的怪僻天才。我以为这些只是她的一面,她还有许许多多不为人重视的侧面。
当然,她给人这样的错觉也绝非偶然,人们对她的了解多半也是从一鳞半爪的作品里来。往往这一鳞半爪给人各种误解,这也正是我想不自量力为她作传的动力之一。姑且不说我们这样寻常人对她会有各式各样的误解了,就连她深爱过的男人胡兰成也如此。张爱玲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依我看,他未必懂得她。起码在胡兰成作品《今生今世》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到处撇清责任且胡言乱语的男人。
怪道张爱玲晚年在给夏志清先生的信中要埋怨胡兰成的“糊涂”,才隔了多少年的情事啊,他竟然忘记了——也许,不是忘记,而是胡兰成的天性,他天性喜欢传奇性的故事。因而看他写张爱玲,常常看得人云山雾罩,仿佛飘在云端。他自己也认为,他跟张爱玲是一对神仙眷侣。
比如胡兰成说张爱玲自私狠辣,又说她没有同情布施的心——尽管他有自己看似合理的解释,但是,这样夸张的语言实在让人骇然,张爱玲白爱了他一场。
这样的观点我每每看到都要替张爱玲气结。这说明胡兰成只是与我们一样的普通人——自然,这个男人是学识渊博外形清秀讨女人喜欢的普通人。
看张爱玲的作品,却完全感觉不到所谓神仙眷侣的仙气,处处写实,说到底不过是一对人间烟火情侣。这不禁让我感到好奇,一样的爱情,读胡兰成的文字反倒像个女人一般,喜欢美化事物,自动屏蔽不太罗曼蒂克的东西;反观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留给我们的不过是一对寻常爱人的凄凉故事罢了。
胡兰成以为那样写法必定不朽,因为已经成仙,但是料不到我们还是喜欢张爱玲的叙述,因为真实永远比传奇更有吸引力。尽管张爱玲写了一本《传奇》,然而她的传奇也是普通人的传奇,她热爱普通人的生活,因为那是生活的底色。
一位伟大的作家若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与气质,怎能写出不朽的艺术作品?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张爱玲自己就说过,对于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她都同情,又说了这样的话:有时你会发现,再讨厌的人若细细思量,原不过是个可怜人。这么明显的悲悯,然而人们看不到,许多人跟胡兰成一样只顾着看她传奇的一面,只顾着想她惊艳的时候。也许,我们该换个角度,看一看张爱玲的另一个侧面。那一面也许没有这面令人熟悉,但是更为朴素,至少我在那一面看见了她的慈悲与质朴。
她的人生并非只有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甚至也并非只有我们一厢情愿的一场倾城之恋。
她的轨迹也并非只有香港的“传奇”,上海的“流言”,这些只是她漫长人生一个辉煌的起点,她还有无尽的美国岁月。她的前三十年像过山车一样惊险刺激五彩缤纷,她的后半生却悠长得像永生的历史。
上海时期的她是戏剧化的、传奇性的,有点像小说;美国时期的她更像平平淡淡的散文。前半生更像个小说家,后半生更像个学者。
这些林林总总的印象,或许也难免落入“自以为是”的俗套,然而,我愿意抛开既定标签,力图觅得一个较为像样的张爱玲。
我自己也清楚张爱玲的伟大,我的再多努力也避免不了“盲人摸象”的可能。她像曹雪芹一样,是一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深井。
张爱玲一生钟爱《红楼梦》,常常以不能跟曹雪芹同时代而感到遗憾。我亦有与她一样的苦恼,我虽有一段时间与她处于同一时代,然而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她这样的伟大作家,等我爱上她的时候,她却已经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了。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也许便在这里。你拥有的时候不懂得她的好,等你懂得她的珍贵时,却无法再拥有。
千言万语,张爱玲是个说不尽的人物。我在写这本传记时,曾经几次就张爱玲问题请教过张爱玲研究权威学者陈子善老师,他写过一本《说不尽的张爱玲》,出于对两位的敬重,我姑且借用一下陈老师的题目吧。
李敏的《最美张爱玲(那时临水照花人)》纵览张爱玲一生,讲述民国的临水照花人从歌舞升平到繁华凋谢,她用一双冷眼,热望尘世,化作心泪如雨。在这本书里,这位民国的“临水照花人”将从旧时光里向我们走进,用一种静默柔情的文笔,让我们体悟她的清冷孤绝、她的无可奈何,她的意犹未尽。
李敏的《最美张爱玲(那时临水照花人)》从张爱玲寂寞的童年、复杂的家庭生活、多舛的爱情经历以及颠沛沉浮的人生几个方面,讲述她曲折起伏的一生。此外,书中还收录了各界名人与张爱玲女士在一起的生活片段,以及时人对她的评价与解读,力求为读者还原一个最真实的传奇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