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金众多的小说中，由《家》、《春》、《秋》三部长篇组成的《激流三部曲》，是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一部巨制。其中，第一部《家》不仅是巴金文学道路上树起的第一块丰碑，也堪称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优秀的现实主义杰作之一。本书是著名的剧作家曹禺先生改编的话剧《家》。本书既是巴金长篇小说《家》的改编，也是赋予诗意的艺术再创造；在巴金的小说中灌注了曹禺式的鲜明的、强烈的爱恨情感。

本书为“中译经典文库·语文新课标必读文学名著”系列之一，是中英对照读物。

曹禺（1910～1996），中国20世纪著名的剧作家、戏剧教育家。本名万家宝，出身于封建官僚家庭。幼年时的所见所闻对其的反帝爱国思想的形成和其一生的创作起了巨大的作用。处女作多幕话剧《雷雨》成为中国话剧艺术成熟的标志。其后的《日出》、《北京人》、《家》也都是杰出作品。曹禺的话剧《家》，既是巴金长篇小说《家》的改编，也是赋予诗意的艺术再创造；在巴金的小说中灌注了曹禺式的鲜明的、强烈的爱恨情感。

本书的译者英若诚精通中英语言和文化，知识渊博，学贯中西，又是我国出色的导演和表演艺术家，他翻译的每部作品的演出在当时都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鸣凤走进甬道时，淑贞发出一声尖叫。觉慧吓了一跳，朝她走去。

[鸣凤领着淑贞由黑甬道走出，淑贞现在脚裹小了行动困难。

觉慧 怎么啦？

鸣凤 她叫石头绊倒了。

觉慧 不要紧吧？

淑贞 （掸掸身上的土，怯怯地）不要紧的。觉慧真对不起，四妹。

淑贞 不，不要紧的。只要三哥以后不甩下我就成了。

觉慧 可你以后得跟我走啊。

淑贞跟，跟三哥走。

觉慧 （笑）跟我走，你还听五爸和五婶的话要裹脚？从大哥结婚那天起，你就没影儿了！

淑贞 我没法子——

觉慧 你连声都不吭！（对鸣凤）我跟五婶闹，跟五爸吵，可她在屋里一声不哼，仿佛天下太平，这不是她的事。好，等半年，我们四小姐斯斯文文出来了，就成了这个要命的闺秀相！（说得淑贞和鸣凤都笑起来）你说我气不气？

淑贞 谁说我不想哼，可妈不许我哼。

觉慧 那你就不哼。

鸣凤 四小姐还小呢。

觉慧 我们都还小呢，我们还不明白我们要求的是什么，可这不是说我们就应该忍气吞声，胆小怕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寻求真理，走我们自己的路呢！

鸣凤 她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觉慧 你懂吗，淑贞？

淑贞 我——我懂！

觉慧 你懂？行了，今天说教说够了，我送你回去。

淑贞 我要一个人走，不要人送。

觉慧 哦？可是千金小姐，哪能—个人走路呢？

淑贞 不，我不是千金小姐，我不愿意当千金小姐！

（忽然商量着说）你明天要带我到湖边上钓小螃蟹。

觉慧 好。

淑贞 还有鸣凤，她才会钓呢。

觉慧 一定！

淑贞 好，以后我们三个人每天都去！就我们三个。再见！（她一个人勇敢地走下）

觉慧 啊，鸣凤，我感到充溢着生命的活力！看不见你的时候，我多想念你。

鸣凤 （微笑）我在这儿呢！

觉慧 我要在月光下面看看你。（拉着她的手来到藤椅前）

鸣凤 三少爷！

觉慧 别那样称呼我——鸣凤，你想明白

了？

鸣凤 嗯，想明白了。

觉慧 那么你，——

[鸣凤摇头。

觉慧 怎么？

鸣凤 不，我还是不。您知道我多，多爱。

可是……（微微叹一声）

觉慧 鸣凤，你这个小小的人儿，你的小心里哪装得下这么多忧愁？别再想了， 我们中间并没有什么障碍的。  鸣凤 有的，在上面的人是看不见的。（忽然热烈地）为什么非要想着将来呢？为什么非要想着您娶不娶，我嫁不嫁这些事呢？（委婉地安慰他）能像现在这样待一天，就这样待一天，多好呢？

觉慧 不，鸣凤，这样待下去，太闷了，我不愿意瞒着。我要叫出来，我要喊，我要告诉人。

鸣凤 （恳求）不，三少爷，千万别！那您就把我毁了。把我这场梦给毁了。

觉慧 这不是梦。

鸣凤 这是梦啊，三少爷，您喊不得呀！我求求您！您别喊。您一喊，梦醒了，人走了，就剩下鸣凤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您再叫我怎么过呀？

觉慧 鸣凤，我不会走，我永远不会走。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鸣凤 三少爷，这不是梦话吗？可是三少爷，我真爱听哪！您想我肯醒么？我肯叫您喊醒么？我真愿意月亮老这样好，风老这样吹，我就听，听，听您这样说下去。

觉慧 鸣凤，我明白你，在黑屋子里住久了的，会忘记了天地有多大，多亮，多自由！

鸣凤 我怎么不想？我难道尝不出苦是苦，甜是甜，我怎么不想—个自由的地方？

觉慧 那你就该闯一下啊！

鸣凤 您要我怎么去闯呀！要是您不是您，我不是我，我们就是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兄妹，情况就不同了。

觉慧 （摇头）那也许我们就不相识呢，不认识呢。

鸣凤 就是说呀，常在一起，反倒会不认识了。都是主人就不稀奇了，都是奴婢就不稀奇了，就因为是您是少爷，我是奴婢——

觉慧 鸣凤，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少爷”“少爷”的称呼我——

鸣凤 我说惯了，您就让我这样称呼吧。我就是一个人在屋里跟您说话的时候，也还是这样叫呢。

觉慧 你一个人在屋里说话？

鸣凤 没有人跟我谈您啊！

觉慧 可是，你说些什么呢？

鸣凤 （笑着）见着了，又说不出来了。我真是有好些好些话，我一个人在屋里，说着说着，就觉得您对我笑了，说着说着，我又对您哭了，我就说，说，一个人说到半夜……

觉慧 你有多苦啊！

鸣凤 不苦！

觉慧 这样太苦了你！都是我，你才这样苦，是我害了你。不，鸣凤，我一定要告诉人，我要去跟母亲说。这样隐隐瞒瞒的，就等于是欺负你。我要跟太太说，我要，要娶你的。

鸣凤 不，不，您千万别去说呀。您不要觉得您害了我，您叫我苦，您欺负我，一样都不是。我是这样的犟脾气，只要您真对我好，真正好的，不能再好的，我都甘心！不管将来悲惨不悲惨，苦痛不苦痛，我都不在乎。我在公馆这几年，学会的一件事就是能忍。

觉慧 一个人不该这样认命的。

鸣凤 我不是认命呀！譬如说太太要我嫁人，那我就要挣了。（仿佛自语）这也许就是命，命叫我这样，我干，叫我那样，我就不干了。我知道我们的身份离得多远，我情愿老远老远地守着您，望着您，一生一世不再多想。您别难过，您放心吧。我愿意，就愿意定了；不，就不定了。（孩子一般地请求）就这样好不好？求您答应了吧，您不要告诉人，您谁也不要告诉。

觉慧 也许，也许我想得太早了，不过早

晚我要对太太讲——

鸣凤 您为什么老想着那做不到的事情呢？我们现在不已经很快活么，为什么，为着想将来，先把眼前这一点快乐，就毁了呢？（像哄着一个孩子似的）您不是说今天晚上，要教我一段讲月亮的词么？我们找书来讲吧，好不好？

觉慧 好，好。书在我屋里。

鸣凤 走，快进屋去，有人来了。

[觉慧和鸣凤进了一间房。

[周氏、克明和王氏上。

周氏 你说怎么办呢？

克明 我没有什么意见。这是父亲的意思。

周氏 我不是不送，不过，——

克明 （烦躁）不要多听外面的闲言闲语。冯老太爷既然说明白了，要她侍候太老太太，而且要叫她读书念佛。每天做些上等人的事，吃的好，穿的好，一个人还能有更多的想头？

周氏 （强笑）对呀，就是有人讲，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克明 所以就要多陪几年了。

周氏 到了老，也不许她嫁？

克明 那也没有什么呀，反正一进了冯家的门，就升了一级，从这以后，就叫“凤姑娘”了——

王氏 （忍不住插嘴）就是说呀，谁的姑娘啊？是太老太太的姑娘啊？还是冯老太爷的姑娘啊？

克明 这就不管她啦。譬若当姨太太呢？这总比当姨太太又高一层了。

王氏 这样，我倒没听说过。当姨太太也是姨太太，也有个名分哪。这叫什么呢？这样，明着是“凤姑娘”，为着尽孝，暗着是——

克明 人家冯家以孝起家。冯老太爷既然说要鸣凤为着侍奉老母，那自然就是。我们不要以妇人之见，来揣测这样一个博大的君子。大嫂，送在你，不送也在你，就有这三四天的期限。反正，四弟妹，你我方才都是老太爷叫去的，也听见老太爷亲口答应冯老伯的。

[明由甬道下。半晌。

周氏 你说怎么办好呢？

王氏 （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我，我不说，我妇人之见！

周氏 按说呢，自己真想弄一个人侍候侍候，肯说出来，倒也叫人放心。

王氏 可是他跟他的太太举案齐眉呀，他祖上世世代代都是道学君子。君子不二色呀，你没听见他方才说？

周氏 （坐下）怪不得冯老太太一提起他，就像敬神仙似的样子。

王氏 是啊，所以说这老东西本事大呀。世上丈夫是个什么猴儿相，太太哪有不知道底细的。可是这位冯老太爷就从早到晚，整年的都是天上文曲星降凡的样儿，仿佛刚出了佛堂就进了孔庙，你想，——你到哪儿去？

周氏 我找鸣凤去。

王氏 哦。

周氏 想想，也只好把她送去。

王氏 把她当成礼物送给冯家？

周氏 不过我要对她说明白，冯老太爷是要她当姨太太的。

王氏 哼，还是三哥厉害！  [王氏随周氏下。

[慧由卧室门轻步走出，后随鸣凤。

觉慧 好啦，她们走了。这首词你爱不爱？

鸣凤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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