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从宗族社会的伦理廉耻观念的规约到基层政权意志行政手段的介入，再到改革开放30年带来的经济观念的增强，这个历史链条上，农村人无不带有混合型的生存策略。李辉的这部《雪儿的小工厂》通过雪儿办厂把一部分乡村人的小勾小恼小算计的生存特点描写得活灵活现。这部分人在农村不是少数，在城里也不是少数。他们的行举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下农村最现实的一个问题——人的问题。农民向往富裕的生活，渴望过上好日子，但是由于地域的限制，加之自身的境界存在局限，思想意识必然受到限制。

故事发生在当代农村。雪儿娘患癌症去世，雪儿因在外打工，没能尽孝也没能送终，丧事主要由几户邻居帮忙操办，雪儿感激不尽，就借钱借院子，让几户邻居开起了一个小锯木加工厂。厂子开办之初，几户邻居拧成一股绳儿往前奔，当月分到了理想的工钱。随着厂子的兴隆，三户邻居受利益驱动，各人打起了各人的算盘，排挤他人，变换着法子往自己家里捞，厂子开始了滑坡。故事愈演愈烈，最后三户邻居成了仇人，连雪儿和她的爹也卷了进去，成了三户邻居的对头，厂子在一波三折中最终倒闭了。作品昭示在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农民要想获得生活的改善，首先要做的是突破自身的狭隘，寻找到团队生存与发展的智慧！

雪儿来到徐志宝家的时候，徐志宝正蹲在猪圈里给猪挠痒，进孩蹲在男人旁边，一指头一指头地篦着猪毛找虱子。大肥猪躺在猪窝门口，徐志宝的手在它圆滚滚的肚子上来回挠，猪的身子随着挠动豆腐脑般地晃动，舒坦得直哼哼。徐志宝眯眼儿笑着，不时地转脸对进孩笑一下，进孩抿嘴回他一笑。进孩咬多了虱子和跳蚤，嘴唇鲜汪汪地像涂了口红，徐志宝已是见惯不惊，一笑后就又把笑脸还给了猪。猪跟人一样，舒坦了上膘，没事时徐志宝就进圈给它挠，日久习惯了，猪一望见徐志宝就哼哼唧唧地躺下来。有时候徐志宝只是路过，猪躺下来不见人影，就站起来跑到猪圈门口，爪子搭在栅栏门上，十分委屈地哇啦一阵，确信无望后它才停止努力。

雪儿是徐志宝的邻居。雪儿虽说是徐志宝的邻居，可早已是多半个城里人。雪儿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县城，半年后又奔了省城，如今已在省城干了两年多，显见已扎下根儿。不只雪儿要离开徐志宝他们，雪儿一家也要如数迁往省城。雪儿一家其实只有两口人，雪儿和她的老爹谷满囤。不几天前，他们家是三口人，多出的这口人是雪儿的娘老子，这个娘老子患绝症月初时归西了。雪儿娘患绝症是麦收时节的事，老两口担心闺女牵挂，就一直瞒着。八月十五雪儿回家过节，娘老子已瘦得不成样子，走不成路，咽不下饭，只得跟闺女说了实话。雪儿痛断了肝肠，她说胃癌不是绝症，做个手术，化疗几回就会根除。她当天夜里就返回了省城。雪儿是回省城拿钱，她说她积攒下了许多的钱。老两口估摸闺女是回去借钱。闺女断断续续工作不到三年，月月往回寄钱，五百五百地往回寄，她哪里还会有余钱。娘老子前思后想，担心成为孩子的累赘，第二天下午喝了农药。雪儿回家后她娘已下葬七天了，雪儿哭了个天昏地黑，怪爹不好好照看她的娘，怪爹不早早让女儿知道送娘去医院。是钱要紧，还是人要紧呢？！消停下来后，谷满囤领着闺女挨门挨户地去谢承三户老邻居，感谢他们全力以赴帮助他安葬老伴。徐志宝以为这是对的，谷满囤单丁独户，身后又只一个闺女，要不是徐志宝率领张福来和陈忠孝两家人颠前跑后，雪儿娘的丧事怕是要晒了台。徐志宝以为理应得到谢礼，可他还是觉得谷家的谢礼重了，一家一百块钱、五十多块钱的礼品，抵得上一亩地的收入了。徐志宝就估摸雪儿带回的钱数不小，接着就长吁短叹起来，说城里人就是城里人啊，庄稼人坐飞机也赶不上的。

没有事情，雪儿从不串门儿，蹲在家里看电视。徐志宝去找谷满囤闲打牙，每回都看到雪儿坐在炕上看电视，打过招呼后再没别的话。徐志宝喜欢跟雪儿说话，徐志宝觉得跟雪儿说话，滋味比给猪挠痒痒还要舒坦些。徐志宝跟谷满囤说话，主要意思也是说给雪儿听的。徐志宝跟谷满囤说，谷大叔，每逢放月假我就给我那熊儿子说，好好上学，上好了出息成个人物，咱就去求雪儿来当媳妇啊！说过这话徐志宝就哈哈大笑了。徐志宝虽说讲的是趣话，他的儿子才上初中，比雪儿小十岁，差不多是两辈人，但他看重雪儿是真的，不是一般的看重。徐志宝四十多岁，见过的俊女子不算少了，庄里庄外的，电视里电影里的，可他没见过雪儿这么打眼的姑娘。所以雪儿回家的日子，徐志宝动不动就要去谷家串门子，坐下来了就不想起身。

这天上午，雪儿来到徐志宝家，徐志宝一时吃不准她来干什么。雪儿不会是过来告辞的，告辞应爷女俩一块过来，来一个应是她爹谷满囤。再说爷女俩给邻居们说起过，村庄离省城一千多里，离去后就再也难以回来；他们要守着老屋，守着雪儿娘的坟包过些日子，把老家山山水水旮旮旯旯都瞅个结实，亲戚朋友全走到，一家多住他些日子。这一住说不定是几个月，漫过年去后才动身。徐志宝想，莫非雪儿过来是再次表示感谢的。一百块的现钱、五十块钱的礼品，照理说够重的了，可是细想想，说不重也不重。那不是别的，那是侍弄死人呢；而且他们七不沾八不连，从穿寿衣到人殓再到掩埋整整干了三天三宿。可是雪儿来的是活钱，天天进钱月月进钱，一百块钱当一块花。这么说，一百五十块钱的谢礼重也重不到哪里去呢。徐志宝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这天上午雪儿真的是过来再次感谢他们的。徐志宝没有想到的是，雪儿这回带来的礼品重得要命，徐志宝起初根本没法子相信。雪儿说，邻居大哥大嫂替她尽了孝，她永生永世报答不完，昨晚突然替邻居们想到一条挣钱门路，她想借给他们一万五千块钱，购置一台半自动带锯机，让邻居们加工原木细水长流地挣钱。雪儿说，她的三姑家就开着这么个小加工厂，本钱不大，来钱却挺快，有时候一天挣一百多呢。雪儿用电话仔细打听过，附近十里二十里的人家，切割原木都是到镇子里去，路远不说，加工费也比小加工厂高许多。徐志宝他们开办起来小加工厂的话，定准挣钱。雪儿最后说，他们家年前年后就要搬走，加工厂正好设在她家，把东边院墙推倒往外扩一扩就成了。至于房屋钱和机器钱，可以一年一结，分五年六年结清就行，要是余钱不多再缓些时日也行。加工厂正好是三个人的活计，活计一学就会，雪儿临时给他们当个中间人，管管账什么的，她走后他们再自己安排。雪儿让徐志宝把这事快些说给张福来和陈忠孝，如没意见，这就动手购买机器扩充院落，争取三五日就把事情干起来，秋冬正是使用木料的旺季哩。

徐志宝握住了雪儿的手。搁在平日，打死他他也不敢去握雪儿的手。不说握手，就是大老远地望见了，徐志宝也不敢跟雪儿对眼儿。徐志宝望着雪儿觉得舒坦，比给猪挠痒比走路捡了几十块钱还要舒坦。奇怪的是他不敢直眼儿望，更不用说跟她的身子接触了。现在，徐志宝握住了雪儿的手，他想都没想，一下就把雪儿的手捉住了，紧紧攥着，使劲摇动。他说大妹子你真是行好，俺们正愁钱呢，钻天拱地也没处抓挠，有时候愁得直想上吊呢！雪儿看徐志宝激动成这个样子，愈发高兴，催他快去找张福来和陈忠孝商量。进孩替徐志宝难为情了，她盯着握在一起的一黑一白两只手，着急地跺脚说志宝你干啥呀，你看看你在干啥呀！进孩连说了三遍，徐志宝突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在握雪儿的手，握得那般结实那般粗鲁。徐志宝一下子僵住了，面红筋胀地收回手来，一时无处搁放，就一下一下抓挠大腿。P1-5

编辑牟洁约我给本书写序时，我正在河南老家作我的乡村调查(为新书搜集材料)。我喜欢乡下的味道，那种泥土和青涩植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让整个人有崭新的感觉。农村是孕育万物的地方，也是生命与思想回归的地方。我每年都要下乡，表面上是换换环境，其实骨子里是割舍不断的一种乡缘。

在农村，从宗族社会的伦理廉耻观念的规约到基层政权意志行政手段的介入，再到改革开放30年带来的经济观念的增强，这个历史链条上，农村人无不带有混合型的生存策略。李辉的这部《雪儿的小工厂》通过雪儿办厂把一部分乡村人的小勾小恼小算计的生存特点描写得活灵活现。这部分人在农村不是少数，在城里也不是少数。他们的行举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下农村最现实的一个问题——人的问题。农民向往富裕的生活，渴望过上好日子，但是由于地域的限制，加之自身的境界存在局限，思想意识必然受到限制。小说中，徐志宝、陈忠效等人从参与办厂初期的热情到互相猜疑最后甚至对雪儿开始了污蔑，致使小工厂最终倒闭，就是基于欲望所造成的一个困惑局面。乡村内在的变化蕴藏着许多待解的难题。在经济发展的同时，我们有责任关注农民的思想文化建设。

据出版社介绍，李辉是山东青岛的一个农民，因喜爱文学，多年来一边在家种地，一边坚持文学创作。他创作的农村题材的小说，越来越受到文坛的关注。李辉的这部小说语言干练，描写非常生动。从他的文学功力和把握小说语言的能力来看，他在文学这条路上跋涉的年头不算短了。我很清楚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和毅力，并且我有理由相信李辉在未来的耕耘中一定会有更成熟的作品问世。

是为序。

2008年11月30日

(本序作者系北京市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

李辉还年轻，而令人欣喜的是，他的小说愈写愈好，作品屡被各权威选刊转载，且广为读者、评论家认可。

他的这部长篇小说体现出了他的创作优势：深厚的生活底蕴，以及对社会人生的执著探求，值得一读。

——著名作家尤风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