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荟萃了周宗瑛最经典、最优秀的中短篇小说，包括《依然郁郁葱葱》、《桑椹树下》、《越走越远》、《后楼嬷嬷》等作品，这些作品给人带来新的感受方式，对这个时代的精神氛围有精微把握，即坚定的艺术本位。这些小说的内容丰富，故事精彩，情节感人，发人深省，回味无穷。

当代中国小说以文学的虚构和想象给我们记录下一个民族一个世纪的心路历程；其中有呐喊，有彷徨，有绝望，有希望，有爱与美的拈花微笑，也有存与亡的挣扎。通过本书，能帮助读者领略中国现当代中短篇小说的魅力，打开一扇通往小说艺术世界的门，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把窗外无尽的风景，姿态各异地呈现出来。

依然郁郁葱葱

桑椹树下

越走越远

最后的《步步高》

后楼嬷嬷

英俊少年

黄草岭高地

依然郁郁葱葱

一

初夏。

一个中年妇女的背影走过囚室长长的走廊，跨出铁门，哐啷一声，铁门在她背后锁上。她经过能监视各条囚室走道动静的总岗哨，穿过高高围墙的天井，进入另一幢楼。她被带进监狱长办公室。这个妇女叫夏茵，五十出头，长得秀气端庄。一头长发盘在脑后，透出一股文静知识妇女的气质。她已经脱下囚服，换上了自己的服装——一套裁剪得很合身的淡色的西装裙服。

办公室监狱长的桌上放着一张《提前刑满释放证》。

中年的监狱长倒背着手在等她进来：

“夏茵同志，你自由了。”

监狱长面露笑容地把《释放证》交给她。

“这是你的东西，你点一点。”年轻的女看守把一只旅行包放在靠墙的长椅上。

“谢谢。”夏茵郑重地把《释放证》放进旅行包。

监狱长把桌上的材料摞起，放进抽屉。

夏茵拎起旅行包，转身想与他告别。

监狱长搓着双手：“好了，手续办完了。我祝贺你！”他顿了一会：“能否再与你商量一下你今后的工作？我们的意见不变，聘你为主任医生，留在这里工作。”

监狱长一向尊重夏茵，他认为这个犯人与其他的犯人不一样。如果有事找她，或要她看病，监狱长一定称她“夏医生”，从不直呼其名，更不要说叫她监号了，在他看来，男同志意志力强，较理性；女同志好激动，好感情用事，好一时性起，不顾一切，这恐怕就是她触犯法律的原因。

夏茵迟疑地：“真的，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只是我有很多事要办，一时很难回答你。”

监狱长：“这我知道，只是我替你担心，出去以后，找工作恐怕是很麻烦的。”

监狱长的话说中了要害。夏茵想：如果找不到工作……不过，李芳探监时告诉我，曹东生已经离开了。李一民医生来看我时告诉我老院长因健康原因退休了。这一喜一忧的消息使夏茵犹豫起来。如果原单位不能接纳我……如果实在没有办法，这里的工作仍旧是可以考虑的：“监狱长，我尽快给你答复，好吗？”夏茵这样的回话既不失礼貌又为自己留有余地。

天上飘着密密的细雨，很温柔很细腻。

夏茵缓缓地踩过被落叶铺满的小径，四周寂静无声，只听见她脚底的簌簌声。

夏茵沿着小径，径直走向山坡，来到那个凹中的墓地。放眼看去，墓碑林立，都被雨水打湿了，她伫立在一座半圆形的墓前，花岗石碑棱角分明，像是座才修不久的新墓，夏茵把怀抱的一束鲜花放在墓前。

墓碑的右侧刻着几行字：“欧阳，所有你的那些风浪，都在我的头上消逝了。你给了我一生的爱，也给了我补偿爱的机会和修补爱的勇气，你让我充满幸福，你让我感到骄傲。”

雨水润湿了她的头发，也润湿了她的外套。她面容肃穆地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封已经泛黄并已被撕成两半的信封和两份离婚证书。被撕成两半的信是夏茵写给欧阳南自我剖析的一封信。

她点上火，把信投了进去；把两份离婚证书也投了进去。

火光映红了夏茵清瘦的脸，也映红了墓碑上的那几行字，离婚证书和信被吞噬了，火渐渐灭了，她缓缓地离开了墓地。

现在，所有的风浪已经平息，海面一片宁静。夏茵的心像宁静的海面，又静又纯。欧阳南已经与我同住一个城市，近在咫尺，可以经常来看他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相隔万水千山，千山万水，相见不易。

夏茵的宿舍离华中医院不远，她有一套二居室的房子，是医院在她提升主任后分配的，门的骑缝处还贴着公安局的封条，封条已经泛黄。

夏茵揭去封条，用钥匙开了房门。

一股刺鼻的霉味直冲而来，她本能地捂了捂鼻子。

房内阴暗潮湿，到处是厚厚的灰，天花板的墙角上结着几张蜘蛛网，满屋的尘埃随着带进来的气流在一束光亮里飞舞。

夏茵急忙放下东西，迅速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把窗门推开。从厨房里找出一条围裙扎在腰间，找出扫帚挑去墙角上的蜘蛛网，从卫生间拎了一桶清水擦桌子。大概是由于潮湿发霉，写字台的木质疏松，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只抽屉跌落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好几张照片映人她的眼帘，夏茵蹲下去先拣起一张欧阳南年轻时候照的相片，笑得满面春风，他本人很喜欢，认为照得很自然，一张是欧阳立芹，还是个不足两个月的婴儿，胖嘟嘟的，非常像她的母亲；还有一张是他们三个人的合照，夏茵幸福地依在欧阳南身旁，手里抱着那个婴儿。

二十多年了，照片已经泛黄。她把拣起来的照片仔细地在围裙上擦去浮灰。触景生情，又让夏茵悲伤不已。她的眼睛模糊了，在不断滴落的泪水中，她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