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田是法国文艺复兴之后最重要的人文主义作家，以博学著称，在世界散文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作品行文恣肆汪洋，语言平易流畅，旁征博引，鉴古知今，开创了随笔这一文学体裁的先河，奠定了法语作为文学语言的基础，对后世的西方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英国的培根，法国的帕斯卡、卢梭、普鲁斯特、法朗士等一大批文学巨匠都吸收借鉴了蒙田随笔的风格，蒙田因此被后人尊奉为随笔这一文学体裁的鼻祖。本书收录了蒙田的经典随笔作品。

蒙田是法国文艺复兴之后最重要的人文主义作家，以博学著称，在世界散文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他的作品中，日常生活、传统习俗、人生哲理无所不谈，并旁征博引了许多古希腊罗马作家的论述。作者还对自己作了大量的描写与剖析，使人读来有亲切之感，增加了作品的文学趣味。本书收录了蒙田的经典随笔作品。

一

论良心

论后悔

论浮夸

论痛苦

论残忍

论节制

论恐惧

论坚毅

论功利与诚实

怯懦是暴虐的根由

情感驱使我们追逐未来

当心灵缺乏真实的目标时如何转移激情

二

论书籍

关于退隐

论睡眠

论他人之死

论盖世英雄

论三烈女

殊途同归

三

论三种交往

论人类行为的变化无常

论交谈的艺术

对好坏的评价主要取决于我们的主观看法

君王的功过应留待后人定论

如若谁在独处时生活也能保持井然有序，这便是毫无虚饰的人。当众演戏并非难事，在人生舞台上扮演正人君子，在私下、在内心却无所不为，这种人并不少见。设若一个人在自己私人领域内，依然能像有人监督时那样循规蹈矩、内敛克制，这便是道德的极致了。因为在家里无须检点、也无须做作，日常生活中的事情也不必向任何人负责，因此倘若谁能做到在家里和日常生活中也能出自内心的宽容、温和与克制，无疑，他便是一个真正有德操的人。比亚斯就曾这样描绘自己家里的可喜景象：“摄于法律和舆论的一家之主在社会上如何行事，在自己的家里也照样行事。”尤利乌斯·德吕许斯对工匠们讲的那番话堪称金玉良言。为尤利乌斯·德吕许斯建造居所的工匠们对尤利乌斯·德吕许斯说，如果他愿意付他们三千埃居，他们就可将他的房舍建造得让任何人都无法窥视其内部景象。尤利乌斯·德吕许斯回工匠们道：“我愿付你们六千埃居，请将我的房屋建造得让人们从任何方位都能够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人们也怀着崇敬的心情谈论阿热齐拉斯的习惯，他在旅途中总是投宿教堂，为的是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置于民众和神明的监督之下。某人在社会上广为人们称赞，令人尊崇，而他的妻子及同仁却没发现他有何过人之处，受到自己的仆役们赞扬的人更是寥寥可数。

往往那些先知在自己的家乡反倒不被同乡人承认，史书上有不少这样的例子。下面我将谈到的这个例子就可以使大家小中见大。在我的故乡加斯科尼，人们不相信我的文章好到能印发刊行。反倒是离我故乡越远的地方，我的名气就越卓著，声望也越高。在吉耶纳，我想发行自己的书还不得不出钱请印刷商；在别处，书商花钱来买我的书的出版权。熟悉导致蔑视和怠慢，同理，有远见卓识的人为了在死后能永垂不朽、名声大振，在世时他们宁可隐迹埋名。我投身社会没有更复杂的动因，除了从中得到乐趣和教益外我别无所求，我宁可公众不要赋予我不符实的荣誉。

民众怀着崇敬的心情将一位卸职归隐的官员送至他的家门，一旦失去自己的官职和头衔，他原先越是位高权重，他就跌得越惨。因为他在位时的呼风唤雨完全仰赖于权势的魅力。一旦回到日常生活中，他没有任何可以支撑自己面对平淡的勇气和智慧：他的家居生活索然无味，对人对事的判断力、鉴赏力和品位都无善可陈，对自己的脾气和情绪缺少控制力，一切都陷入盲目无序中。我们无需讶异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声名赫赫的人为何会在不同的场合表现得如此晦暗无聊，因为治理一个国家，统领一次战役都是仰仗于权势，而且通常持续的时间也不会非常长久。而在持家教子、钱财往来、交结朋友、表达深情挚爱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平常事中能始终如一地坚持公正平和、表里如一，才是一个人最难以达到的人格境界，这是人生高于一切外在浮华的坚实基石。因此，在我的心目中，一个人选择过隐居生活并不意味着他可以为所欲为地放纵自己，反而应该遵循与在公众目光中的生活同样的道德约束。亚里士多德曾说过：一个人如果在没有任何外在嘉奖的前提下依旧能够恪守道德，严于律己，那么他的德操要比在官位上能做到如此的人要更高。因为我们欲冲破重重困难去建立丰功伟绩，往往都是出于功利的考虑，倘若我们可以在外界对我们的德行无所犒劳的前提下依旧能弘扬道德，那么我们的行为本身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嘉奖。其实，获得真正荣誉的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坚定不移地凭自己的良心办事。故而，如果有人问我亚历山大大帝在政治舞台上的宏韬武略、挥斥方遒与苏格拉底在平淡无奇、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中所体现出来的智慧和宽容哪个更伟大，那么我将毫不犹豫地将桂冠戴在后者的头上。我不难设想如果苏格拉底处于亚历山大大帝的位子时会怎样，不过，我却对亚历山大大帝处于苏格拉底的处境时的态度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我们问亚历山大大帝他能做什么，他会说，“征服世界”；若问苏格拉底他能干什么，他会回答，“按照人的自然状态过人的生活”。对许多人而言，在公众目光中表演一个刚毅坚强的人并不难，难的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忠实于自己的感觉和内心。所以经营好平常生活乃是需用尽平生智慧和意志力的艰巨任务。精神价值的高低不在于爬得有多高，而是看我们是否能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境都能表里如一。

崇高的精神是有节制、有分寸的精神，而不是哗众取宠般的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当我们评判一个人时可以从其内在的本质来评价他——去除他们在公共舞台上夺目的光华，透过污浊的脏水中泛起的五光十色的泡沫、淤泥沉积的池底溅出的晶莹水花直窥浮华表象下的实质。也可以迷惑与他英姿飒爽的外表、雷厉风行的行为、夸夸其谈的言语、伪善虚饰的举止，得出一个与他的本质截然不同的判断。把魔鬼想象得张牙舞爪、狰狞可怖，将帖木儿想象得眉眼倒竖、鼻孔喷张，依据他的名字便将他的形象想象得无比高大，这是人最容易犯的通病。当我们设想依斯拉谟的生活时，会以为他对自己的妻子和仆人们讲话时也是用格言和警句。我们或许很容易想象一个朴实的手艺人回到自己家里时的生活状态，但要我们设想一个在法庭上高高在上的庭长平素的家居生活，其困难不亚于设想一个总是在舞台上扮演体面角色的艺人在私人生活中的样子。凭我的观察，为数甚众的、处于高位的人一旦卸任，都不能顺利地融入平淡的日常生活。

心灵邪恶的人受了外界的激励偶尔也能做点好事，同理，一个心灵高尚的人在一定情境下也会突然做出一些与固有心性截然不同的坏事。所以，我们评价一个人时应该依据此人在正常的、心境趋于平静时的表现来判定他，或者是按照此人最接近自然状态的表现来给他下一个断语。天然的性格倾向可以通过教育和训练得到消长，但几乎无法将之最终克服和消灭。我年轻时也见有许多人试图通过与自己本性相违的教育来改变自己的天性，使它的某些方面得到加强和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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