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所著的《无闲悼念》记录逝去的岁月。

我们似乎是流经的河底，而不是欢腾的河水。加诸于我们身上的事情，总是不理会你的个人喜恶，就这样密密麻麻地、马不停蹄地经过再经过。带走一些，带来一些，其间取舍同样不以我们的个人意志为转移。不是生活的脚步太繁忙，不是日常琐事太累赘，致使我们“无闲悼念”，是因为我们至少应有一条河底的智慧。由得他来，由得他去。

《无闲悼念》是阮棠的最新长篇小说作品！

《无闲悼念》：我认真看过一条躺在那一动不动的河底，它的生活一定有非凡的苦乐，那是无需与人分享的时光，它不屑任何人为它默哀，悼念。我们亦然……

一 光景

二 半年

三 冬至

四 二十九

五 流年

六 时差

七 十载

八 三天

九 一夜

十 元夕

十一 再见

十二 尾声

后记

一 光景

京郊一处地方有一条十米见宽的河，河上架了铁路桥，沿河一道绿草坪一直绵延过去，到天边与落日晚霞接在一处。夏季这段河里长满了水葫芦，很腻的绿色，发出油亮的光泽，重重地压在水面上，像是厚重到永远都拨不开的心事。工人每天都要划着单薄窄小的舟，撑一根无比细长的棍子，把这些蔓延的水草赶到河边，用厚重的塑料袋子打捞上岸。河边总是泛着闷闷的腥味，浸透在夏天不透风的空气中。铁路桥从远处伸过来，河上这段架空的轨道，枕木间的空隙差不多五厘米。从这二三十米高的地方看下去，心里难免发慌。其实这个缝隙连伸出脚都困难，更别提人掉下去了。住在十几层楼上，只要看不见离地面有多高，倒是认为自己很安全。人就是这样：安全不安全，好不好，对不对，都是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就结了。

小曼喜欢公路电影。绵延无尽，不问来处、不知去向的意味最适合内心永远漂泊却无比恋旧的人。他们总是外表清寂，内心靠奇怪的情绪滋养，这种情绪莫可名状，如果一定要描述一番可能是不断体尝离别彻骨的寒冷与炽烈地渴望安定之间的无休止的挣扎。一个人走公路来宣泄情绪很好。二十几岁的小曼刚刚经历一场爱恋，这段恋情的特点就是云淡风轻，无疾而终。对于不如人意的结果，当事人肯定要寻一处发泄，不论发生在此刻还是彼时，不论表现得昭彰还是晦涩，没人能够若无其事走开。

小曼一路找到了这里。一条出城方向的公路，车不多，路边的地很开阔，却没有任何村庄和建筑，只是矮矮长着树和草。路边爬山虎枝枝蔓蔓长出了界限，爬到公路上，仿佛试探着什么。走到三岔路口，小曼觉得像加州。尽管还没有踏出过国门半步，但是她就是这么固执地认为加州宽阔无尽头的高速路就是这样，阳光下显得格外明朗开阔，途经此地的人们虽没有眼泪，却怎么也不能快乐起来。此时听着《加州旅馆》的歌，让那个声音嘶哑的男人一路唱着，沿途只有速度擦肩而过，直到某个三岔路口，没有路标，凭直觉选一个方向又继续开下去。

小曼选了右边的岔路，走出一段，看见河，接着是铁路。就像每部公路电影都会有个休憩的地方，紧接着在那里上演人生的爱过，路过，错过。找到这里，可以歇歇了。《漂流欲室》，这里的调子极像那部片子，水很深很静，四下无人烟，偶有闯入者只是匆匆而过。坐在铁轨两旁延伸出来的水泥坎上。看着一个人从远处由小黑点逐渐放大，直至走过你身旁，看清手臂上血管，甚至发际线的汗水，然后来人继续走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视野中。唯一的常客就是撑杆捞水草的工人，他总是沉默而缓慢地完成所有动作，然后离开。夏天的阳光下，铁路的轨道、枕木以及扑在枕木旁的石子都晒得发烫，有时发出细微的崩裂的声响。桥下的河水暗暗蒸发，淡淡的水雾朦胧了桥下的空间。河中水草，路两边的树木和杂草都在悄无声息地滋长。不小心有一两只藤蔓侵肆到铁路边缘，躲不过火车拉着几车皮东西咆哮而过，一遍一遍把柔嫩的、刚刚搭上铁轨的枝蔓狠狠地轧烂，绿色的汁液顺着生锈的铁轨流下。这里没有语言，无需对话，只是暗地氤氲着极具张力的欲望，不动声色地吞噬着过往的情绪。

整个夏天小曼都在这里消磨。清晨，她买了简单的早餐，外加一支酸奶雪糕，边吃边走。早晨六七点钟的阳光是凉的，雪糕晒不化，所以可以花时间一口一口吃掉，不用慌张狼狈地应付不雅观的吃相。小曼每次看见铁路都会手心微微出汗。她会选一处铁路边的石头，坐下耗着，直到太阳爬到头顶，懒洋洋地起身，原路返回；黄昏，小曼也来，来这里看日落，直到墨色漫上天边，慢悠悠地起身，原路返回。固执的人总会体现出一些生活细节上的小坚持，比如早晨要吃酸奶雪糕。

暑期很短，过了雨季，河渐渐干了，草发黄了，树凋落了，水草不长了，工人不来了，“漂流之路”就像是某种荷尔蒙停止分泌的更年期妇女，颓败了下去，萧瑟的景象反而让小曼平静了下来。在她看来一切的美好繁华都是正在掩盖疮痍萧索，明明知道时间停不住，好景留不长，还是眼睁睁看着夏天的景象心生悲凉，反倒是真正望着结果，便坦然了。小曼的失恋期在秋天进入尾声。历时一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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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念书，大学毕业后又继续到英国念硕士学位，回国后还是在学校当老师，不排除逃避的可能性。这么多年来我除了有信心做一个好学生以外，对于承担其余的责任都显得心虚气短，做好老师不过是把自己如何做个好学生的经验传授出去。让我熟悉安全的环境目前还是只有学校。我不是号令群雄的女老板；不是四平八稳的公务员人才；不是长袖善舞的职业经理人。我不能够成就的还有很多。意识到这些．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人生在世，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各有天命。

我有几个大大的幸运。第一个就是我的家人、好友和我自己一样坦然喜悦地接受这样的阮棠，所以我不需要花大量的时间精力与周遭评断抗斗；第二个是我每天八小时工作后．拥有完全自由支配的时间，并且自给自足的生活着；第三个是我真正享受安静的观察和阅读，内心有缓慢的节律。这本书就是我的“观察日记”。我答应自己写本书，用一年的时间。然后我兑现了对自己的承诺，一切已经足够。之后我觉得自己的目标应该是花三年时间让自己明白什么叫“舒服”。

我看见她们有的浑浑噩噩，左顾右盼，不喜不忧：也有的所向披靡，步步为营，胜券在握；还有的彷徨失意，力不从心，憔悴窘迫。不奇怪，从二十岁到三十岁，这十年发生什么都理所应当。我们身上附着看不见的成长经历的必然作用力，它的显现让你觉得身不由己：我们踏入罗马斗兽场一般毫无庇护的开放型社会，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改变一生的事件；另外我们还将用生存的眼光选择配偶，可能不再是基于费洛蒙的惺惺相惜。要是结婚生子，就一下子多了两个社会角色需要日以继夜、任劳任怨地扮演下去。

我们似乎是流经的河底，而不是欢腾的河水。加诸于我们身上的事情，总是不理会你的个人喜恶，就这样密密麻麻地、马不停蹄地经过再经过。带走一些，带来一些，其间取舍同样不以我们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可是我认真看过一条躺在那一动不动的河底，它的生活一定有非凡的苦乐，那是无需与人分享的时光，它才不屑任何人为它默哀，悼念。我们亦然。不是生活的脚步太繁忙，不是日常琐事太累赘，致使我们“无闲悼念”，是因为我们至少应有一条河底的智慧。由得他来，由得他去。我们注定有时欢喜，有时悲伤。请不要急于对任何事物定论，要不然会迷失方向。结局终究会显现。我们现在只需要活生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