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从他现在暂住的叔父家往西北方向大约二十公里处，夹杂在JR铁路线与国道之间的一大片新兴开发区，就是他打工的工地。距离直达东京的新高铁完工通车才不过几年的工夫，沿线两侧的开发便如雨后春笋般迫不及待地开始冒头了。只是他住的地方距离最近的高铁车站还有十二公里，与其兜个大圈子坐车，还不如干脆二十公里直接骑自行车下来，既省时又痛快。自行车轮自由运转在簇新的沥青公路上，由于开发尚在进行，四周还没有什么成型的建筑物遮挡视线，远方的景色依旧清晰可见。刚刚还在想着清晨时光尚早，转眼间耀眼的太阳却早已升腾上东方的天空，把白天逐渐地拉长。
从车站延伸过来的公路上，相应的车流量就多些，而其他如棋盘格状星罗密布的田间小道上，自然会清静得多。田野的青绿色与车站、公路等新型建筑物的浅灰色相容并包，让他甚至联想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介于城市规划必须要与沿途的自然景观相辅相成的硬性规定，在公路两旁设置的外国汽车销售商或是汽车加油站的花里胡哨的广告牌均不得超出相应的尺寸。从公路上经过三个街区，在一片被美丽的田园环绕着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预制装配式小屋，这里就是第二规划区的事务所所在地。偌大的碎石地上，只用几根粗草绳子围起一块权当作停车场，里面横七竖八地停放了数十台摩托车。将自己的自行车靠着屋边停好，他便走进小屋。
“早上好啊！”
“哦！早啊！米田！”
信刚刚换上一身已经穿得很旧、洗得都褪了色的淡蓝色工作服，精神抖擞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其余十几个正忙着换工作服的男人们，也不管到底是谁进来了，全都齐刷刷地大声问着好。已经穿好了工作服的人把替换下来的衣服装进袋子里，往屋里的角落里随意一扔，只有贵重物品才交给当值的大婶寄存。
“早上好啊。今天是个大晴天，多好啊！前天下雨可把你折腾得够呛吧！好啦！已经全都洗好晾干，齐齐整整地摆在那儿啦！”
顺着大婶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空调正下方的衣架上悬挂着的正是他专用的制服。随后，大婶转过身又继续和其他打工仔们搭腔，他便自己取下制服，开始换衣服，脱下短袖衬衫，露出的手臂依然是被太阳暴晒过的样子，只有肩膀还是白的，让人不禁觉得要是晒得再均匀些就好了。他上身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袖制服，上面系着反光带，下身一条宽松肥大的化纤裤，头顶安全帽，脚踏安全靴，全身一番整装之后，便手擎一根红色的交通引导棒，走出了小屋。
其他穿着淡蓝色工作服的作业人员也纷纷走向各自管辖的区域，有些工作场地距离较远的便要挤在一辆脏兮兮的海狮面包车上，等着被运送过去。全场只有他孤零零一个没有工作服，只穿着特配的制服，就这样站在自己职责区域的出入口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心里对自己感慨：又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早晨啊！
他打工的单位是负责这一带包括建筑设计及土木工程的综合开发商的下属承包机构。他具体隶属于交通疏导系统，以车站为中心半径一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建筑工地，每隔几周就能跑一个遍。一周前，他刚刚被调配到这块开发进度最为缓慢的工地，负责疏导在面积为一公顷的停车场内进出的施工用卡车和货车的正常运转。虽然这边平时的车流量并不算大，但由于停车场正好面向着一个十字路口，在大型起重机、碾压机进出场地的过程中，必须有人对路上正常行驶的一般车辆进行恰当的疏导沟通。即便如此，相比之前工作的两个地点，这里的劳动强度已然轻松很多了。再加上事务所小屋就设在路边，近在眼前，休息时间也可以得到更为有效的利用。 面对停车场门前这条宽阔簇新的沥青大道，向左右极尽眺望，绵延数公里、幅员辽阔的开发区内正在建造中的建筑物一栋一栋尽收眼底。每当清晨与傍晚，阳光中还带着一抹朦胧的红色，建筑物群的轮廓与远处山脊的棱线重叠掩映，显得那般庄严神圣。投人了巨大税金修筑而成的平整的道路和商业步行街呈现出一股流线型的美感。而如果换个角度，从处于开发过程中的其他场地向他此时所驻足的位置放眼望来，被碎石覆盖着的巨大停车场，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有无数小石子的阴影在绰绰跳跃。
如果用心体察，超乎想象的画面俯拾皆是：视线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最远端，建筑工地上密布着淡蓝色的星星点点，那是作业人员们在劳作的身影。一个个如蚂蚁般渺小，一群群却也有蚁群般的力量，他们正驾驶着吊车，指挥着挖掘机，挥舞着手中的铲子、铁锨等各式工具，只为创造出一个个拔地而起的新空间而不惜挥汗如雨。那些空间原本只属于天空，然而如今却能为人所用，比如从平地建起一幢高达十五层的高楼大厦……
作业人员专乘的海狮面包车从巨大停车场的一角徐徐开动，他握着引导棒的右手带动着整个右臂做大回环动作的同时，左臂保持水平方向直指机动车道。支撑着全车重量的轮胎辗踏着地面上的碎石，被挤压的石子再度分崩离析，相互碰撞腾挪，发出一种沉闷的声响。直到后车轮也渐渐驶出了停车场，这种声响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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