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命运。

那个夜晚，网纱悄然撒开，一切都已注定月光下的惊悸，雪崩似的喘息，

密密匝匝的丝线，在一瞬间里黏合、凝聚：因为你就是我的命运。

《别了日耳曼尼亚》由王宏图著：后现代幽微斑斓的心灵图景，异乡的迷途，肉体的狂欢，爱情的荒漠，血腥绝望中闪烁的彼岸灵光。

《别了日耳曼尼亚》由王宏图著，故事发生在上海和德国北部的一座城市中。上海的生活，尘嚣纷繁，目不暇接的事件渲染了不安，焦躁的悄绪。青年男女间关于忠诚与背叛的欲望陷落，父子之间沉默、僵持的心灵撞击，中年夫妻淡漠却又相依为命的荒谬扭结……发生在欧洲的故事，凝定舒缓，在遥远的电波连线和颠倒时空中，既有孤寂、思乡的悄怆心情，也有深邃的政治、哲学心辨。最终，父亲钱英年作为一个贪婪过，享乐过的中年人，逐渐走向疲乏、厌倦和幻灭，儿了钱重华则住爱情、留学生活的挫败中成长，通过自我反省获得精神的重生。

《别了日耳曼尼亚》适合文学爱好者阅读。

这哪里是什么留学，分明是把我们俩硬生生地拆开。老爸竟想出了这么个损招。我早说了，她配不上你。卑鄙，无耻，还说是为我的前途着想。呸！它在钱重华心头凝固成了死结，受不了，绝对受不了。就好像有一把雪亮锋利的刀子直愣愣地扎进心窝，喷涌而出的血水溅了一身，连汗毛孔里全是。他伫立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茫然地东张西望。

猛然间，牧师抬起半秃的头颅，不无倨傲地扫视着全场，“大家都知道，当年耶稣传道时，一次他和门徒在海上航行。突然狂风大作，波浪几乎吞没了船只。那些门徒们惊慌失措，叫道，主啊，来救我们吧。耶稣从容自若，跟他们说，为什么胆怯？你们还没有信心吗？在耶稣的命令下，出现了奇迹，海面一下变得风平浪静。”

躲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事情总得有个决断：是鼓起勇气，拼死一搏，还是忍气吞声，乖乖地听从父命。全看你自己的了！

“现在大家都清楚了，坚定的信仰具有多么神奇的力量。毫不夸张地说，它是我们信徒的立身之本、生命之源。耶稣曾说，我对你们说的话，就是灵，就是生命……”

生命——信仰！钱重华纷乱的思绪慢慢沉静了下来。牧师的声音像是哼唱的催眠曲，丝丝暖意温润着他干枯皲裂的灵魂。几束苍灰色的阳光流泻到了布道坛上，牧师的身躯顿时熔化成了一大团光焰，刺眼地凸悬在由粗厚的立柱、白色的十字架缀合而成的阴郁的背景上，而他铿锵的声音持续地在攒聚了万千纤尘的空间内徜徉、回旋：

“基督反复多次地说，我是世界的光，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这是因为耶稣不是普通人，他是上帝的儿子。我们的上帝出于对我们人类的爱，让他的儿子降I临到人间来拯救我们。所以他会说，若是认识我，也就是认识我的父亲。那就是认识上帝，进入到上帝的怀抱之中。

“耶稣还有一句话，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作为神的儿子，他要来唤醒大地上麻木不仁的民众。可以说，绝大多数人的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不是说他们看不见东西听不到声音，而是他们不认识上帝的儿子，听不到真正的来自神的福音。现在，上帝将他的独生子牺牲在十字架上，通过这一震撼人心的事件来激发大家的信仰。你看，只有通过他儿子的鲜血，我们才看到了人间的正道，世界的真理，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命之所在，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谎言。耶稣牺牲在十字架上是宇宙间最伟大的创造，那一刻也是最辉煌的瞬间。耶稣为什么会被钉在十字架上？他不是来和我们争权夺利，来豪门宴上分一杯羹，他是出于爱，出于对芸芸众生的爱。他是自愿来牺牲的。他知道只有通过他的死，才能在灰暗的大地上播下信仰的种子。正是通过他这一壮举，残酷无情、昏天黑地的宇宙才被抹上了一层暖色，因为这昭示着这样一个奇迹，至高无上的创世主关怀着我们，爱着我们，通过他独生子的血，和我们订立一个神圣的契约。从那一刻起，我们的生命才真正获得了意义……”

钱重华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泪水沾湿了半边眼眶。他有些羞愧，赶紧转过头，抬眼凝望着左侧彩绘玻璃面上铺展的耶稣受难图。受刑后，人们正将耶稣抬下十字架：他脸容灰白，但生命并没有从残留着余温的遗骸中消匿——永远不会消匿，那沉静坦然的姿态中早已隐伏着日后复活的种芽。就在这一刻，仿佛沐浴在璀璨夺目的光晕中，钱重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他被悄然引领到了神奇的福地：多日来盘踞心头的阴郁愁苦一扫而空。他有福了，不再是孤零零一人；他是和神灵在一起，身体里灌注进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他是有福了，连死亡也不再张开狰狞可怕的面目，人世间的种种苦难将逐一得到补偿。在最后审判的时刻，他将从容自若地走到神的宝座前，债有主，冤有头。霎时间，他的脸上洋溢起幸福的光芒。嗯，对自己的爱要有信心，要像信仰上帝一样爱她，好好爱他的馨雯。

钱重华将手掌慢慢地探伸出去，捏住了顾馨雯微湿的食指。对方先是抗拒，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抽逃开去；他紧追不舍，牢牢地攥住了她的五根手指，这次指绕指，掌心贴掌心，严丝合缝。他们的心顿时间贴得更近了。这一刻，牧师挺直了腰板，喘着气，喉咙里好似滚动着浓稠的痰液，高亢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圣经里还有一句画龙点睛的话，神就是光，在他那儿毫无黑暗。神用光来照亮我们的心，我们的一切都有赖于神的光芒，那是生命中真正永不枯竭的源泉，是至高无上的真理的光焰。而这一切都要靠我们坚定不移的信仰才能达到。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它在我们的心中永不熄灭！”

讲道完毕，赞美诗的歌声又一次齐声响起：你们要称谢耶和华，因他本为善，他的慈爱永远长存。钱重华嚅动着嘴巴，暗暗觑视着刘容辉、尤莉琳。刘容辉倚靠在座椅上，正耷拉着脑袋打瞌睡，间或还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尤莉琳对着钱重华送上妩媚的一笑，随即又扮了个鬼脸，他忙把手抽回到自己的膝盖上。馨雯转过身，狐疑地扫了他们俩几眼。

P3-5

不知从哪一刻起，这部小说便在我的脑海中悄然孕育、躁动，急切地期待着长出脉络分明的骨骼和丰满圆润的肉身。我还清楚地记得写上开首头一个句子时，那一天正好是2008年9月1日。当时我身在德国汉堡，窗外已是黄叶飘飞的深秋时节。其间过了三年多，时作时辍，到2011年10月初才完稿。我真诧异，当时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耐心和勇气完成这么一部篇幅巨大的作品。

前不久，我因开会又一次造访了汉堡——我曾在那儿客居了两年之久。时隔近四年，在阴寒料峭的天空下，我故地重游，并没有期盼中的激动，更没有泪流满面的矫情。走过熟悉的街区，仿佛我只是昨天刚刚离开，时光的间隔轻易间跨越而过。让我不无惊诧的是，自己当年怎么会在这地方足足待了两年。昔日的心境无法复现，这大概便是古希腊哲人所谓的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之意吧！

离开汉堡的那天上午，我又一次走到了城区中心的阿尔斯特湖畔。有大半年之久，我每隔一天便会来这儿散步，长久地徜徉在鲜绿的草坪间。在酝酿这部以德国生活为背景的小说时，我也曾想先把这构思珍藏在心里，以后再写。但最后还是决定早点写，快点写，赶紧写，趁自己还身在德国，趁一切印象还鲜活，灿烂……

北德十月的阳光隐约间有些火烫，我坐在湖畔的长椅上，静静地环视着周围的风光景物，沉静，宁谧，不无沉滞之感，仿佛时钟在这一刻停止了摆动，而历史也步人了终结状态。我慢慢合上了眼帘，想就此融人眼前这潋滟的湖水之中。此刻，15世纪法国诗人弗朗索瓦·维庸的诗句在耳畔喃喃响起：“她的美丽足以令世人羞杀，/但是，去年的白雪如今安在？”简洁、意象对比鲜明的诗句蕴含着一股横扫一切的腐蚀性力量，将人世间所有美丽妖娆的表象撕扯殆尽，裸露出阴森空无的本相，颇有“一语惊破梦中人”的奇效。与维庸诗句激越直爽、略带嘲讽的风格相比，歌德则显得颇有绅士风度，他刚迈入壮年便写下了极富穿透力的诗句：“群峰/一片沉寂，/树梢/微风敛迹。/林中/栖鸟缄默。/稍待/你也安息。”他随手涂抹而成的风景画成了全宇宙的缩影，生生死死，皆在其中，这便是磅礴于天地间的大道；诗句在庄严的沉静中渗露出缕缕悲怆哀婉之音，别有一番情韵，臻于温克尔曼在论述古希腊艺术理想时所推崇的“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的高远境界。

而在这部小说中，我聚焦的是两代人的生生死死，尽管无法达到上述“单纯”、“伟大”的境界，但我始终怀着悲悯之心，用放大镜将人物内心的诸多感受和生命的历程展示出来。全书终结于母子俩同游梵蒂冈，昭示出某种精神上救赎的微光。尽管我不是天主教徒，但我对纪念碑风格的大教堂却有着深深的迷恋。我确信人性深处有种超越自身的冲动，而华丽壮观美的教堂只不过是这种深层意愿的外化罢了。写完最后一行字，一时间我神清气爽，沉浸在法国诗人瓦雷里《海滨墓园》开首那清明澄澈的氛围之中：

多好的酬劳啊，经过了一番深思，

终得以放眼远眺神明的宁静！

2013年11月于上海长宁路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