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岁月
合欢树下
我们村中央有个大院。大院原来是村庙,庙里有正殿和东西配殿。院子里有两棵大树,树干离得不近,枝丫却紧紧交织在一起。太阳出来,树叶张开了;太阳下去,又聚合了。立夏不多日,树梢开了花。花是粉红色的,像个小绒球。绿树一下变得富丽堂皇,大院里也让香气灌得满满的。村里人叫它绒线树,书上称它合欢树。
合欢树下的庙院曾是我们村的学校,我的初小生活就在这儿度过。那时候,村里人口不多,学生娃也少。东西配殿是我们的教室。每个教室两个班,复式的。学校有两位老师,一位教一、三年级,一位教二、四年级。我们一、三年级在西教室,教课的是位姓周的女老师。周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年轻活泼。她个头不高,脸皮白嫩,和我们说话很温和,和村里人说话脸就红。她穿戴很讲究,衣服三天两头换洗,没有一点尘灰褶皱。宿舍里也收拾得极干净,被子叠得像刀割下的豆腐块,桌子抹得油光发亮。周老师爱唱爱跳,课余时教我们唱歌跳舞。我们在合欢树下围成一圈,男娃女娃拉起手,像梢头的小鸟儿一样唱呀跳呀!
可惜没过多久,周老师调走了。她调动的缘由很可能因为太干净。那会儿,村里人还喜欢到学校串门。有一回,毛崽娘抱着孙子到学校来,把娃搁在桌上和周老师拉呱,不料那娃尿了一桌子。毛崽娘撩起袄襟赶紧擦,紧擦慢擦,还是浸湿了周老师的备课本。周老师没敢埋怨,皱了下眉,还是被那婆子瞥见了。那婆子逢人便说:“你婶子,学堂里那女先生还穷周正哩,那×窟窿里给钻出几个来,看她还有啥能耐?”不知为啥,村里人那么相信毛崽娘的话,每逢周老师从村巷走过,看见的人总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长道短。这话越传越远,上级知道了,把周老师调走了。周老师走时,我们都哭了,合欢树下“呜呜”的一片。两个班的学生都骂毛崽娘不是人,那婆子从此再没敢走进学校的门。
周老师走了,我们的歌声也走了。唱来唱去,总是那几支老掉牙的歌,没味了,不唱了。舞蹈也不能跳了,每天活动时李老师都让我们背书。我们沿西教室圪台一溜坐下,大声念着,说是念书,实际是咿咿呀呀地哼唱:
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向南——飞去——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
唱书声四处飞扬,大人们说全村都听得见。念上一阵儿,口干舌燥,停了嘴。你挤我,我挤你,挤上一会儿,没趣了。不知谁突然喊:“老师来了!”大家又猛劲地喊书,震得耳朵嗡嗡响。喊过几声,有人发现上当了,逐渐停下来东张西望,院落里顿时静了。正静时,人窝里发出一丝轻响,便有人憋不住了,悄悄笑那响声。这时,就听三年级的连奎一本正经地呵斥:“笑屁呀!”
这一下掀起了笑的大潮,有搂腰的,有岔气的,有擦眼睛的,女同学倒成了一团。要不是老师及时赶来,笑的瘟疫还要蔓延。老师很快查明了制造事端的连奎,命他站起来,把他好好收拾了一顿,还说不好好学习休想升级。连奎蔫乎了,老师戳到了他的疼处。和他同岁的伙伴高小也毕业了,连奎却还是三年级。(P001-003)
客体散文:探求散文创作新常态
客体散文:一个新生的概念
客体散文是我拟定的一个新名称。这似乎有点背离文学的规律,文学向来都是作家主观情愫的抒写。无论写什么,也无论怎么写,都逃不开主观思维的主宰和再现。看来客体散文是有点冲撞文学既定的标杆。不过,散文既然作为文学的一个门类,自然就是在主观思维的映照下来进行、来完成的,决然不存在对主观思维的悖逆。所以,当我将散文冠之于客体时,实际是限定在文学天地里的一种舞蹈。
那么,何谓客体散文?先说客体,客体即写作对象,人、物、事、风、马、牛……凡是进入作家笔下的东西全都在客体的范畴。这么说,给客体加上散文不就成为客体散文了吗?如果这样理解,那只要是有描写对象的散文就可以称为客体散文,这就有些机械了。我这里的客体散文其实不是那么简单,而是指作家要拥抱生活,贴近、吃透描摹对象,并随着客体质地的不同,不行转换写作手法、写作风格,达到主客观的高度合一,这就是客体散文。通俗地说,客体散文也可以说成是得体散文。所谓得体,是取自人们穿衣服,胖者穿宽些的,瘦者穿窄些的,只要上身的衣服合体匀称即为:得体。得体散文无外是作家的文章跟随不同的对象及时转换,写得符合其体貌特征和内在精魂,恰如穿在其身上合体匀称的衣服,将对象的体貌形象和精神特质展示出来,便可谓之得体散文。
走出散文繁而不荣的囹圄
笔者所以要提出客体散文的概念,不是要为散文贫瘠的理论园圃增添花色品种,而是有感于散文写作繁而不荣的现状作了一番思考。平心而论,新时期以来散文写作较之打开桎梏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可以说是繁花似锦。面对海阔天空,作家既可以搏击长空,也可以独抒性情;既可以写前朝古代,也可以记今朝;既可以纵横寰宇,也可以咏叹私欲。这无疑是放手写作,收获大作的最佳时机。不知缘何,作家写着写着,便疏离了时代,疏离了社会,走进了释放自我欲望的私密空间。因而,我提出客体散文,就是要冲击当下写作的囹圄,来个破茧而出,脱颖新生,翱翔于浩瀚天宇,与时代同呼吸,共悲喜,写出大视野,大胸怀,大气度主导下的大作品。
自然,客体散文的写作,并不是简单地摹写社会现象,摹写生活表象,那样新闻化的新作,虽然省力省事,却会消减一个作家应有的价值。严格说,客体散文是给作家设置的更高标杆。作家面对纷繁的世界,纷纭的生活,非但不能从俗逐流,而且更要秉持自我,透过表象直抵本质,揭示事物的真谛,并用与表现对象所贴近的语言,写出一篇篇质地各异的新作。显而易见,客体散文的写作不仅是走进时代、拥抱生活的需要,还是走出重复写作,尤其是自我重复困境的需要。
这里我尤其要强调客体散文突破自我重复的必要性。我以为,一个作家的作品质量如何,能不能让读者喜欢是一个标准。让读者喜欢一篇容易,喜欢多篇却不易。要是在读作家个人的作品集时也能喜欢,也能一口气追着读下去,始终沉浸在阅读的快感中,那最大的试金石就是看他是不是达到了客体散文的境界。基于这个拙识浅见,客体散文即使不是散文家写作的最高境界,也应是避免重复和雷同的有效手段。
缘此,我以为客体散文是走出当下散文创作低迷状态的一条路子。
甘当探求的独木桥
有了清醒的认识,我便开始新的尝试。说穿了就是自加压力,设置一座散文的独木桥,而且还要自己走过去尝试是否可行。这样,我把自己的视野对准时代,对准寰宇,将丰富多彩的社会现象收纳集聚,进行反思提炼。当纷繁的生活图像凝定于头脑,驱使着我敲击时,每每动手前还要增加一道新的工序。即在有了鲜活细节,有了明确思绪,有了大致链环,仍要继续孕育写作的情绪,或者说找感觉。这感觉,这情绪,不是别的,而是和表达对象相一致的语言旋律。这犹如作曲的基调,又如演奏前的定音,定准了,才能首尾贯通,格调划一。记得,人民文学出版社给我出版的《远去的风景》一书面世,有位读者要我签名,我写下的是:“过平常人的日子,想天下人的事情,有了非写不可的感慨再写。不过,动笔前要先想好第一句话。”这里的“第一句话”就是找基调,定琴音,找到和客体相匹配的文章风格。这固然较前费事,但费事的结果是跳开了重复的窠臼。如今我已在独木桥上走过了十数载,也写出了风格全然不同的文章,这里我也以两段文章为例:
船行漓江,向前看去,水往山中流,让人忧虑水到山前疑无路,该往哪里去呢?然而,游船缓缓行进,没等逼近那山,却见水在岭中,在峰间,悄没声息地调个头,扭了个弯,轻手轻脚地去了。不见这江水对那山的恼怒、怨恨,也没见这江水对那山的拍打、攻击。漓江应用了自身的宽怀,将碧水结构成一种山间灵秀的自然。宽怀的结果,漓江曲径通幽,更具有山重水复的美韵,也使这江,这水,少了急湍,少了波浪,少了断崖绝壁。少了礁石险滩。
千军万马厮杀着来了,狂风暴雨呼啸着来了,雷霆霹雳轰鸣着来了,火山岩浆喷吐着来了,来了,来了,凝聚着这人间,这寰球,这宇宙最剧烈的力量,最震慑的声响来了!于是,如石破天惊,如山崩地裂,如倒海翻江,如日月逆转,轰轰然,隆隆然,滚滚然,烈烈然.……
——这就是壶口。这就是黄河壶口瀑布那惊心动魄的雄姿!那撕裂肝胆的写照!
前一段是描写漓江风光的,桂林山水甲天下,甲在明丽秀美,文字也就应有这样的质地;后一段是写壶口瀑布的,壶口瀑布以其排山倒海的气势名扬天下,文章就不能再婉柔,而是要有气壮山河的声威。这样就使文章和客体紧紧融为一体,具有了不可分离的个性特征。从单篇文章说,这是对客观事物的活画,画形,画神,画出独有的境界;从整体风貌说,因为所表述的对象不会重复,其形,其神,便各有异趣,读起来一篇一个风味,恰如餐桌上的饭菜,即使一顿上个十道八道,也一道是一道的颜色,一道是一道的味道,绝不会相同,也就不会让人倒胃口。进一步说,在这个大变革时代,作家要应对从步行到车速、音速、光速的飞速的社会变化,必须贴近客体,理解客体,驾驭客体,将其内在本质融入自我反省,笔底文章,使作品既能展示社会常态,又篇篇不同,常写常新。这便是客体散文追求的效应,也可称散文创作新常态。
客体散文的写作,既是作家的自我挑战,也是自我逃遁,将使作家再无成熟之说,永远处于追逐的生长期。按照过去的定式说,成熟即风格,这等于说写作客体散文的作家很难有自己的风格。不过,梢头的成熟之果没有一个不坠落的,从这个角度看,不成熟也未必不是好事。不成熟就需要生长,生长的过程是蓬勃的,还会开花,花朵无疑是美丽而耀眼的。如果将每一篇作品都写成盛开的花朵,那该是多么绚烂生动的风光啊!由此推及,不成熟、无风格说不定才是最难得的风格。
我率先提出客体散文的写作,并不是说我写客体散文已经得心应手,已经独成一家,但至少说明我走过了一个朦胧的摸索阶段,进入了清醒的追求时期。如果我说的还有一定道理,就请诸君和我一起努力为之。为告别散文写作的自我咏叹,自我重复,为散文世界的五彩缤纷,琳琅满目,朝客体散文迈进。
论客体散文
傅书华
大约在2012暑期的时候,我在北戴河与乔忠延先生相遇,他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述了他关于客体散文的构想,引发了我对此极大的赞同。分手后,时过境迁,我也忙于杂务,也就将此话题搁置脑后了。其间,在与朋友闲聊中,知道忠延先生承担了中国作协的中国百位文化历史名人传记的写作任务,并且在2014年出版了他所承担的《关汉卿传》,与之前后,他还承担了山西省的“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的写作任务。也是在此期间,我收到了他托人送我的新出版的《乔忠延散文选集》,在某一次学术会上,我还知道了对散文素有研究的四川大学的博导曾绍义教授与他的高足合著出版了《乔忠延散文探论》。今年春节,忠延先生以他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刊发的两篇谈羊年的长篇散文,在公众中引发了一阵热议。因之,当我收到了即将出版的他近些年尝试写出的客体散文集的文稿后,我对此的惊异是不言而喻的,为忠延先生的认真、执著、勤奋、才情及对文学的献身精神而感动。
在今天这样的一个浮躁的时代,在我所略略了解的学界,有多少人为了功名与实利,大批量地复制他人也复制自己,并在这种复制所生产出来的成果中,享受“成功”的喜悦。以忠延先生在文坛的盛名,他是可以轻车熟路地以自己习惯的写法,让自己的文字频频亮相于大江南北的。但他基于许多散文大家名家之作,虽然每篇个别读来,篇篇精彩,但放在一起集中来读,却给人以重复、新意不再的现状与教训,“自讨苦吃”地与自己“较劲”,不计成败荣辱地试图以客体散文走出这一困局,以自己对客体散文理念的提出与写作的实践,甘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就是现在呈现在大家面前的他的这本客体散文集。
对客体散文,忠延先生在这本书中的《客体散文:探求散文创作新常态》中谈了自己的理解,大致说来,就是让作品的魂、神、气、形、体,贴近大千世界中自己写作的对象,并因了这对象的各不相同,从而让所写出的作品也各不相同,使每篇作品都是一次新的尝试,都是一次全新的写作,都是对昨日自己的一次走出,让自己既不在原地踏步,也不围绕着自己既定的写作定势打转,而是让自己永远在行走的路上。他的这本集子中的几十篇散文,就是他根据自己这一理论写作实践的成果。
我在读了他这几十篇作品后,曾想结合这些作品,谈谈他的客体散文的写作得失,优劣短长。但几次下笔,均无法成篇,以至于我再次怀疑我对具体的文本的审美感知能力,是不是在经院化格式化的所谓“学术写作”中,麻木了消退了。我可没有忠延先生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于是,我选择了一条讨巧的便捷之路,那就是泛泛地谈一谈我对客体散文的看法。 但凡一个时代的变动,总是会在散文的变化中有所体现,或者说,散文的变化,往往体现着时代的变动,成为一个时代精神风尚的风标、气象。中华民族在自己经济、政治、文化形成期的厚土中,种下了自己精神的种子,扎下了自己的精神之根,这就是先秦诸子的散文。秦帝国所奠定的中国自然经济社会结构的能量,在盛唐时代达到顶峰,标志了一个完整的中国的历史时代,这之后,北宋时代的商业经济的形成,开始了中国经济、政治等等的社会转型——这一转型,直到今天,也还没有全部完成。因之,有了唐宋散文八大家的为人所瞩目。五四时代,是中国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起跑线,因而。用鲁迅的话说,五四时代“小品文的成功,在小说、诗歌之上”。大时代的变迁之于散文是这样,小的阶段性的历史变化也是这样。20世纪50年代前期,中国提前结束了新民主主义的社会形态,走向了社会主义形态的构建,对个人日常物质生活的满足及其价值性认可的历史性要求与这要求的实际上的不可能实现,使杨朔的散文,以《香山红叶》为标志,重视脱离物质的精神的纯净,重视脱离个人的集体的神圣,在1956年之后,完成了自己的散文转型,成为一个模式,并为那一时代所普遍接受,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表征。诸如巴金的《随想录》之于新时期的新启蒙,韦君宜的《思痛录》之与一个时代的反思,也大致如此,不再赘述。
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中国,伴随着市场经济从根本性的经济基础上对中国社会结构的改变,中国社会出现了时代性的价值动荡。这一价值动荡从属性上说,与五四时代颇多相似之处,然五四时代这一价值动荡基本上是在文化思想层面上发生的,而今天中国的价值动荡,却是社会各阶层的全民性的渗透到每一个人日常生活中的价值动荡。在这一动荡中,中国思想界出现的现代自由主义、新左派、文化保守主义、后现代主义、民主社会主义、民族主义、新威权主义等各种思潮,标示了中国思想界的活跃。中国的文学创作,作为敏感的情感对应体,在这一动荡中,由于不能如20世纪80年代那样承载中国民众精神情感的价值指向,为中国民众提供审视现实精神情感价值困境的力量,所以,日益边缘化了。中国的文学创作界之所以如此,是与中国文学创作界主体面对中国社会的历史性大变局,缺乏相应的思想资源价值资源的来支持自己是分不开的,而这种缺失,又是历史的既定形成。
面对这一既定形成的中国文学创作的困境,中国文学创作不能再以原有的观念去面对新的现实并给以表达,而急需重新构建自己的观念世界,用全新的观念去审视现实,创造文学的世界,并为此为民众提供精神情感滋养。在重新构建自己的观念世界时,读万卷书——汲取思想界的成果是一个方面,行万里路——从变动着的现实世界中汲取营养,改变、构建自身的观念形态,是另一方面。而恰恰是在这个方面中,我们看到了忠延先生所提出的客体散文创作之于现实的迫切意义。那就是,不是用原有的或者预定的作者心目中的价值指向来形塑、评判自己所写的对象,而是在对象中汲取营养,重新构建自身,且又在重新构建自身中,形成对自身更为深刻的表达,对所写对象的更为深刻的再现。由于所写对象的各不相同,且在这写作中,使作者时时地改变着自己,自然使作品不会有篇篇重复之病;也由于不同作者虽然所写对象虽然同一,但不同的作者是在与他人不同的自身原有的“前结构”中,相遇同一写作对象,所以,不同作者自身在相遇同一写作对象时,“前结构”的不同,也使作者之间不会相似——在这里,最为重要的仍然是作者独立的主体力量,而不是用“整体”的观念代替自己的“前结构”,如是,具有不同“前结构”的作者,在面对同一写作对象时,其笔下的形态自然各不相同,风格即人,这一结论仍然是存在的。
其实,客体散文这一概念虽然是第一次提出,但其包含的写作真理却仍然是对前人写作经验的继承。王国维在讲到意境时曾说过: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是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是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有我之境的艺术力量,在于“我”的力量如何,物是我的一部分;在无我之境中,“我”亦为“物”,无我之境的艺术力量,在于物物相遇时的力量如何,物是物本身。
五四时代的两座高峰是周氏兄弟。表现在散文创作中,鲁迅的散文,是以自己强大的精神之光灼照万物,让万物在这灼照之下熠熠生辉。周作人的散文,则是围绕着自己所写对象,东抄一点,西抄一点,让自己所写的对象体现在这众多的所抄之文中。
20世纪40年代初,面对着文学创作界、文学创作者与文学创作对象的疏离和隔膜,毛泽东也曾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倡导过,让创作者去熟悉、了解、在情感上去亲近自己的创作对象,以出现一种新的适应一个新的社会形态的创作气象。
20世纪50年代的胡风,曾经以强调创作时作家的主观力量而名动一时且影响深远。胡风认为,作家的创作过程,就是作家自己与所写对象这主客观“相生相克”“相互搏斗”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作家改变着所写对象,作家所写对象,也在改变着作家自己。所以,胡风还认为,作家的创作过程,就是深入生活的过程。
但是,客体散文在今天的提出,尤具现实的迫切性,这原因,一是因了我前面说过的,作家在今天面对变动中的现实,在现实中汲取营养,重新构建自己的观念世界,以此提升自己审视现实的力量,并因此为大众面对现实时的价值动荡提供价值资源与精神支持。另一方面,还由于在中国的意象造型观的文学创作传统中,往往更多地强调创作者面对创作对象的支配力量,不管这一支配力量是以服从“整体”的个人出现,还是以独立的个人出现,但均不大尊重创作对象自身的存在价值。这在强调“整体”或者强调“个人”的时代,都自然有其应该被重视的理由,但在今天,更应该尊重的,是创作对象自身的存在价值。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今天的价值动荡中,我们更应该放弃“以我为主”而强调对话,强调在对话中寻求共识。我在承认自己是一个主体的时候,也应该相应地承认他人也是作为主体而存在的,相互之间的承认、对话并在这其中形成共识,在共识中相辅相成,这才是现代人之间所应该倡导的“主体间性”关系。而当我们在客体散文中,将所写的我们认可或者不认可的客体,也当作一个主体而予以重视、尊重时,我们就在写作实践及所提供的作品中,彰显、倡导着这样的一种现代人的“主体间性”关系的建立。这样的客体散文的出现,谁又能说不是散文写作的一次时代性变革呢,谁又能说不是时代性变迁在散文世界里的具体体现呢,谁又能说这样的散文不是时代的风向标与气象呢!
是以为序,并以此祝贺、鼓励忠延先生对客体散文写作的提倡与实践。
散文既然作为文学的一个门类,自然就是在主观思维的映照下来进行、来完成的,决然不存在对主观思维的悖逆。所以,当我将散文冠之于客体时,实际是限定在文学天地里的一种舞蹈。
客体散文,是乔忠延多年写作实践的感悟和升华。就是将自己的文字贴近表达的对象去写,在质地上形成统一。作者乔忠延不会停留于一个表达对象,这样,随着表达对象的变化,就可以减少和避免自我重复。《乔忠延客体散文》即精选了一些这类的作品,让读者从不同的文章中具体感受作家怎样跳出重复的窠臼,以提升散文写作的品位。
《乔忠延客体散文》一书是乔忠延所著的客体散文文学作品。
由乔忠延所著的《乔忠延客体散文》一书前一段是描写漓江风光的,桂林山水甲天下,甲在明丽秀美,文字也就应有这样的质地;后一段是写壶口瀑布的,壶口瀑布以其排山倒海的气势名扬天下,文章就不能再婉柔,而是要有气壮山河的声威。这样就使文章和客体紧紧融为一体,具有了不可分离的个性特征。从单篇文章说,这是对客观事物的活画,画形,画神,画出独有的境界;从整体风貌说,因为所表述的对象不会重复,其形,其神,便各有异趣,读起来一篇一个风味,恰如餐桌上的饭菜,即使一顿上个十道八道,也一道是一道的颜色,一道是一道的味道,绝不会相同,也就不会让人倒胃口。进一步说,在这个大变革时代,作家要应对从步行到车速、音速、光速的飞速的社会变化,必须贴近客体,理解客体,驾驭客体,将其内在本质融入自我反省,笔底文章,使作品既能展示社会常态,又篇篇不同,常写常新。这便是客体散文追求的效应,也可称散文创作新常态。
客体散文的写作,既是作家的自我挑战,也是自我逃遁,将使作家再无成熟之说,永远处于追逐的生长期。按照过去的定式说,成熟即风格,这等于说写作客体散文的作家很难有自己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