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苗壮爬树了。
爬上了一棵大柳树。
接到陈老师告状电话时,再开一会儿就到虎石台了。乘客是一家三口,大包小裹。孩子去职教城信息工程学校上学。一般情况下,去虎石台的客人她是拒绝的,那地方偏,再给一脚油儿,到大城市铁岭了,回程通常空跑,拉不到乘客,白耗油,划不来。从城区到虎石台,中间经过大片庄稼地,虽然马路宽绰,不堵车,城郊交接处庄稼地绿色养眼睛,对一个身单力薄的女司机,却显而易见暗藏杀机。出租车公然拒载会被投诉,每一次她总还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通常她会焦急地说:不好意思,忽然接到学校老师电话,孩子在学校惹祸了,老师让赶紧过去。
一个需要开出租车养家糊口的女司机,孩子还不省心,也许这是她从来没被投诉拒载的理由吧。大多数人还是善良啊。
下午两点多,她在火车站南广场邮政中心附近,看到了招手的一家三口。靠边停车,摇下窗户,听见他们说去虎石台职教城。犹豫的当口,一家三口就上了车。她不好再说什么,一边起车一边寻思着是什么让自己破了规矩。是那个孩子长得跟儿子有些像吗?都是黑黑瘦瘦的那种类型;还是他们的辽东老家口音?她家曾经有一大堆辽东岫岩山区的亲戚,那些来城里求学、治病、找工作,然后不屈不挠要到家里串门,或者住上一阵、依依不舍地离开的七大姑八大姨表姐堂弟,是从前家里父母经常闹矛盾的重要起因。在街上又听到岫岩老家的口音,她的心莫名颤动了一下。其实,父母都已经离去好几年了,但他们的乡音,她永远怀念。如果,他们还能活着,她愿意听他们曾经让她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夹杂着脏话的谩骂和争吵。
来自她老家的这三口人显然不熟识路——虎石台在沈阳城的北面,认识路的,会走火车站北出口而不是南出口。明显的南辕北辙呀。关好车门,摁下计时器,起车拐向北陵大街,到中医药大学路口上崇山东路,又从鸭绿江街往北拐。剩下的路,基本不用拐弯,一直开下去就差不多了,比较省心。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该跟夜班交车了,她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个白天,她已经拉出二百多块钱。如果从虎石台回来能捎上客人,今天收三百没问题。鸭绿江北街是城市向北新延伸出去的街道,路宽车少,她开到了将近七十迈。大白天的,在拥挤的城市里,这个速度是不敢想象的,也是要被拍照罚款的。开快车省油,感觉也爽。
手机铃声,就在她刚有了一点爽的感觉时响起来了。她手机里存着陈老师的号。看来电显示,心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定是儿子又淘气了。
她的预感准确得让她伤心又着急,身子气得要哆嗦。儿子又淘气了!淘得简直没边了!淘得太有想象力了!陈老师在电话里声音焦急:苗壮妈妈,你赶快到学校来吧,你儿子蹿大柳树上了,谁喊都不下来!我们都不敢再劝了,怕他一不小心掉下来!
陈老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长一张嫩白娃娃脸,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说是在读大学生有人信。关婷婷听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能够想象得出她的表情,再想到儿子这会儿正悬在大树上,随时可能掉下来摔个头破血流胳膊折腿断,一个急刹车,她把车靠边停下,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了:对不起,你们下车吧,我儿子上树了,我得回去救他!不收你们钱了!
车上的三口人,显然没有精神准备。他们坐着不动。男的问:这是什么地方?女的不高兴:你把乘客这么扔在半路,你不怕我们投诉你呀?!小孩儿脸上明显兴奋:姨,你儿子几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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