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雨醒来时,海水漫过他的膝盖,海雾还未散去,孙武在打呼噜。
韩雨用胡椒面把他呛醒了。
“把洞补上,快。”
他们脱下外套,堵住快艇底部拳头大小的洞口,无济于事。
海水不断浸入船舱。落在船板上的黄花鱼翻起身子,溅起的海水,刺得韩雨的眼睛一阵沙疼。
“我们触礁了?”孙武的嘴唇颤抖着,“咋、咋办?”
“没救,”韩雨长出口气,“我们离岸太远了。”
韩雨把孙武拽到船舵旁。快艇的后半部分沉在水里,船头翘起,他们的体重,无法保持船身的平衡,海水已经漫过他们的膝盖。
“我们这就要死了?”
海水很凉,孙武牙齿碰撞的声音,韩雨听得很清楚。
“怕了?”韩雨冷漠地问。
“没、没有。”
孙武撒谎了。他站在船头最高点,像是落在汪洋大海上的断翅鸟,在做徒劳无用的挣扎。
“这叫天遂人愿,”韩雨瘦削的脸上,目光如鹰般锐利,“别忘了我们为什么出海。”
“我们是来自。自杀的。”孙武的眼神飘忽着。
“那我们是不是快死了?”
“是。”
“所以美梦成真,”韩雨露出坦然的笑容,“你应该高兴。”
孙武的喉咙上下跳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哭了,韩雨的笑容却一直挂在脸上。
他们是来自杀的。
三天前,韩雨决定跳楼。走上公司天台后,企划部同事孙武正跨过天台的边栏,他在风中颤抖。
“别过来,”孙武死死握住边栏,“再过来我就跳了。”
韩雨没理他,跨过边栏后,和他并排站在天台的边缘。楼下的车子像虫子那么大,偶尔能听见鸣笛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韩雨反问孙武。
“我、我要跳楼。”
“我也是……”
最后他们谁都没跳。
在韩雨看来,自杀本该是件私事。一个人自杀,容易结案;两个人自杀就成了悬案(有互杀的可能),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孙武似乎把自杀的热情,全用在阻止韩雨自杀这件事上。
这些天对于韩雨来说,死亡成了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情。韩雨很气愤,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死。
“如果连自己的死亡都无法决定,我实在不知道我还活着干什么。”
韩雨盯着满盘的饭菜,没动筷子。公司食堂人来人往,没人问候坐在角落的韩雨和孙武。
“要不,我们制造个意外?”啃鸡腿的孙武突然抬起头。
“意外……”韩雨摸着下颌的胡渣,思虑着,“你的提议不错。可是,既不牵扯外人,又能称作意外的死亡是什么呢?”
“出海吧,”孙武几口就把鸡腿啃完了,“我们租一辆快艇。如果遇到海难,还能给家人留一笔赔偿金。”
“我没家人,”韩雨的声音很低,“我自杀,不为钱。”
两人没再说话了。
他们都没问对方为什么寻死。在韩雨看来,问一个自杀的人为什么去死的人,禽兽不如。他知道,如果还有一丝活下去的热情,没人会寻死。
第二天,韩雨和孙武租借了出海的快艇。他们告诉船主,3小时后肯定返航。
实际上,他们没打算回去。
孙武查到明早海上有暴风雨。死了,算是太灾人祸。为了粉饰意外暴毙的效果,韩雨租了鱼竿。
出海一小时后,孙武拿起相机不停给黄花鱼拍照。韩雨不明白,一个要死的人为什么对黄花鱼有那么大的兴趣。
他想,也许孙武不是真的想死。于是,韩雨偷偷地把救生服扔了。
夕阳铺在海面上,他们一路向东,直到快艇耗尽柴油,螺旋桨彻底停止转动。他们飘在深蓝的大海里,手机都没了信号。
听到海鸥报丧似的叫声,韩雨心旷神怡。
“真是绝妙的自杀圣地。”韩雨兴奋地要唱民歌了。
“游人出海,游艇断油,遭遇暴风雨双双毙命。也许我们的死讯会登上微博热议话题榜。我们会出名的。”
孙武笑呵呵地说完,切开了五条海鱼的身体,他居然还带了芥末和酱油。吃生鱼片的时候,孙武喝下一瓶二锅头,他的胃口真不错。
“我带了两个睡袋,”孙武把黄色睡袋递给韩雨,“不知道你的尺寸合不合适。”
尺寸这个词让韩雨联想到棺材。跳海的话,恐怕连尸体都找不到,也算是节省了国家资源。
天黑前,他们就躺下了。
夜风很冷,夜晚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海水涌动的声音单调乏味,游艇左右晃悠着。孙武吐完后,很快就睡了,一条腿搭在韩雨肚子上,呼噜比海水声还吵。 韩雨将双臂枕在头下,仰望星空。
这里有城市看不到的星星。月亮很圆,海上的月影,不知通向什么地方。游艇晃晃悠悠,像儿时的摇篮。在城里吃安眠药都睡不着的韩雨,没过几分钟就打起哈欠。
那个梦,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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