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平是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得者，也是冰心奖获得者和评委会副主席，其作品以富于幻想、温情而有阳刚之气见长。

“翌平儿童文学自选精品集”由作家翌平选择其代表性作品组成，分别是《病毒，正在扩散》、《纳西亚传奇》、《练瑜伽的小松鼠》、《骑狼的小兔》、《迷失的弹丸》、《无言的夜曲》、《炉灰墙里的桃花》。

《无言的夜曲》是作者中短篇小说的精选。

《无言的夜曲》中选录的都是翌平的代表作，其中包括《断刀》、《寒秋时节的烧烤》、《卡门的舞步》、《猫王》、《飘扬的红领巾》、《甩鞭》等，一个个有趣生动的故事带出了姿态各异却丰满真实的人物形象。翌平为读者展现了一个小说家的创造力，他对儿童内心的洞察和体恤以及作为一个作家保持童心的本能。这些天真、有力、温暖的成长小说，值得成年人与儿童一同分享。

断刀

寒秋时节的烧烤

卡门的舞步

猫王

飘扬的红领巾

甩鞭

无言的夜曲

野天鹅

断刀

瑞福跪在鸡冠山顶，鼻翼在烟雾中翕动着。

从山下村子里飘上来的浓烟呛得他大声地咳嗽，他弯下腰一次次地呕吐。饿了一天，他胃里酸酸的，口水滴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悲伤地号着、噎着，攥紧的拳头擂在身旁的岩石上，留下一道道血印。

鬼子搜到了几十个八路军伤员，血洗了整个村庄，随后将所有的房屋付之一炬。

下山的夕阳染红了焦土，随之而来的黑夜吞没了死寂的村庄。除去房屋的残骸咝咝的燃烧声，他听不到任何响动。瑞福走过一条条杂乱的街道，看到一处断垣残壁后面有一个用木棍搭成的烤架，半只小猪散发着烧焦的味道挂在上面。猫和狗倒卧在路两边，保持着逃生时的姿态。

瑞福狂奔到家门口，院子里已是一片瓦砾。他哭破了嗓子，漫无目的地奔跑着，一直冲进了村中央的打麦场。他在这儿看到了娘，还有村里的叔叔、婶婶，他们一个叠一个地躺着，伤口像一朵朵血红色的梅花。李婶用身体挡住吃奶的孩子，徒劳地想在最后一刻保护那幼小的生命。

“娘！娘啊——”瑞福号哭着，直到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是被一根棍子拨弄醒的，他觉得自己的腿挡住了一个人，然后那个人就从他的身体上摔了过去。瑞福揉揉眼睛，在浓烟里看见了表妹小蔻子。

“娘！娘——”小蔻子叫着，走了回来，又一次被瑞福绊倒。

“小蔻子！”瑞福喊道，可小蔻子好像没听见、没看见一样。瑞福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小蔻子仍没有反应，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望着前面。瑞福又使劲地晃了晃手，这才发现小蔻子什么都看不见了。那条破烂的红头绳在她的脑袋后面飘着，额头上有一道干涸的血迹，辫子已经烧焦了一半。看得出，她是从已经倒塌的房屋的废墟中爬出来的。

瑞福站起来，一把抱住小蔻子——再向前一步，她就会跌到燃烧着的木炭里去了。

远处传来人们的喊声。

有幸逃到山里面的人回来了，他们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放声大哭。

说书人和乡亲们一起，重新搭建好瑞福家的老屋。他是瑞福爷爷的徒弟，瑞福爸爸的师兄。

“小蔻子和你就先住在我家，怪可怜的。”他说。

“我要报仇。”瑞福跺着脚，狠狠地踢了土坯墙一脚。说书人拦住他，把他和小蔻子紧紧地拉进怀里。

村东头原来有一座很漂亮的庙，里面供着一尊关二爷的塑像。听老人们讲，瑞福的爷爷当年打洋人前，找人修了那里的石像，后来打仗的时候真就显灵了。

瑞福疑惑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说书人来到关帝庙的废墟上。人们发现了瑞福太爷爷带走的断刀和刀谱。大殿前挤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家表情凝重，正等着说书人的到来。瑞福和说书人翻过烧塌的断垣残壁，走进这座残存了三面墙的大殿。

说书人一下子跪下来：“师祖啊，您在天显灵了！拳谱终于又见了天日，‘伏龙刀’不会失传，将一代代传下去。”

人们也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说书人双手接过乡亲们递过来的一个破旧的棉布包裹，包裹已经烧焦了，露出里面厚厚的一个黑匣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对瑞福说：“孩子，来，跪下。”

瑞福懵懂地望着他。

“跪啊，我这是代你爹做的。”说书人沉下脸，面色凝重。

瑞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

说书人打开铁匣子，剥开里面一层层的黄麻纸，一把折断的大刀露出来。

虽然刀面上涂过油、打过蜡，折断的地方依然显得很粗糙。这把刀原来应该有两尺多长，现在只剩下一尺半，刀背上闪着幽幽的光，血槽的旁边挫痕累累，刀刃上留着一个圆圆的弹孔。

说书人双手擎住大刀，郑重地举过头顶：“师傅，师弟，你们在上，今天我张富贵代师收徒。我一定会把瑞福培养成伏龙刀法的第十三代嫡传弟子，不让这门武功失传。”

说着，说书人按下瑞福的头，让他朝太爷爷和爷爷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瑞福含泪跪倒在牌位前。

“以后你得叫我师傅，明白吗？”说书人说。

“嗯。”

说书人从匣子里抽出一册发黄的线装书：“这是刀谱，只有嫡传弟子才能看。现在你已经是伏龙刀法第十三代嫡传弟子了，这刀谱归你。”

“嗯。”瑞福想着报仇的事，脸上有了些血色。

“此刀在手，天下无敌。你要像你太爷爷那样，杀尽洋妖孽鬼。”

P1－5

给别扭的孩子们的作品

李蔚超①

读到翌平写几个淘气的男孩整治一只机警不俗的猫王的故事时，我内心一动。几个孩子想逮住招惹了他们的猫王，几经波折，终于得手，于是他们大施“毒手”：“在猫王被剃光的脸上，学军拿起化妆笔，把五颜六色的颜料涂上去。猫王的脸看起来像是京剧里的鲁智深了。最后，学军又把他表妹的夜光眼影也描到猫王的脸上。我拿出特地买来的一件小狗的衣服，上面还挂着一只铃铛。大家小心翼翼地给猫王穿上，学军特意用针线把衣服缝紧，然后晃动着小铃铛说：‘猫王啊，以后抓老鼠费点力气啦！’”读完这样的文字，已被城市生活和成人秩序规训得懂事、听话乃至无趣的我，猛然间眼前晃动起旧日里乍明乍暗的碎时光，漫不经心、淘气、爱闯祸、从无聊中获得盎然的兴味、在无所事事中自得其乐……这便是我的童年。好的文学，总会让人联系到自身。

这是翌平的小说《猫王》中的一段。无独有偶，这套书中收录的作品，几乎篇篇都有精彩生动的画面感极强的片段。

翌平的小说当然不只有画面式的片段，它们有着完整且颇为曲折、生动的情节，足以吸引大小读者兴致勃勃地读下去。我想说的是，这些被作家以语言、遐思、情感定格住的画面其实是记忆中恒久动人的瞬间。生活里的人事，往往与文学中的不同。在文学中，最终留下的总是一些瞬问，而人世间值得珍视的，也不过就是一些瞬间。

这部集子里的小说，似乎或多或少与翌平个人的少年记忆有关。对于小读者来说，故事的背景早已褪色成历史的旧色，这几乎是在“听爸爸妈妈讲过去的故事”。可是，中国的好小说，儿童的或成人的，并不是来自想象和虚构、观察与实录，而正是来自作家绵绵不绝的追忆。大观园里的情起情灭、繁华衰败，乃是红楼一梦。《受戒》中的小和尚与小英子的故事带着清甜爽心的气息，来自汪曾祺数十年前的一个梦。那饱含深情的回望，情感丰沛的笔调，无法挽回的遗憾，成就了中国式回忆小说的独特品格。亦真亦幻的回忆式小说是中国作家的拿手好戏。经由深情敏思的作家的目光凝望的“过去的故事”，不是泛着枯黄色调的故纸堆，而是一些经过作家思考与灵魂打磨过的鲜活的人，那些读者读来观之可亲的人物。

所以，在翌平的笔下，顺着他回望记忆深处的眼光看去，童年无处不是乐趣，挨饿、受惩罚、受委屈、被父母揍一顿、受小伙伴欺负，成长中的这些痛楚几乎不可躲避，然而孩子们仍然可以从中找到快乐的理由。我并不是说翌平很天真很温暖。从他的小说的字里行间，我们时刻可以察觉到他作为一个成熟的男性作家的理性的眼光和克制的语调。我想说，翌平明白自己是在写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它们和成长中的笑与泪有关，但他并不会直接去书写泪水与笑颜，而是转过身去描摹那些被泪水洗濯过、被欢颜映照过的花朵与土地。

说到成长，如果说长大成人意味着从纯净自在的此岸，经过人世间充满欲望、世故、黑暗的河水的荡涤，而到达被拘束、压抑、规范的彼岸的话，那么一位儿童文学作家，或者说真正关爱儿童的人，应该坚定地站在孩子们的一边，细心观察他们难以言喻的心灵世界，而不能用成人的标准简单粗暴地框定孩子们的举动和价值观。在《美声》《憨包娃子，聪明的爹》《野天鹅》等小说中，翌平不无厌恶地批评了成人们用“三好”“十佳”等标尺去衡量孩子丰富而敏感的心灵的行径，对于那些罔顾孩子尊严，用虚假伪善的话语制造“消费”孩子的新闻的行径，他更是表达了清晰的憎恶。在他的笔下，我们看到了那些别扭、纠结、不乖巧的孩子的丰盈的内心世界。

最后，我想说说翌平小说的游戏和技艺。翌平善武术，好音乐，精外语——当然，他首先是位好作家。因此，武术和音乐是他笔下的孩子们爱好甚至精通的两样事。翌平精通描摹动作和情状，写武术时，一招一式皆有据可依，语言中贯穿阳刚之气，浩浩荡荡；写音乐时，唯美浪漫，意境柔和且清新。充足的专业知识和敬业的创作精神，使他的小说为孩子们开拓出了两种有趣的游戏天地。

然而，更值得一提的是翌平小说中的空间意识。很多时候，翌平会让小说中的孩子们在户外、野地里活动。在野地里，孩子们练摔跤、甩鞭子、练美声、打打架、招猫递狗……总之，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翌平小说中的许多游戏场景，让我联想到《汤姆·索亚历险记》。与西方的成长小说相比，中国小说中的成长往往是年少者与年长者之间的战争，是宅子里的压抑和反抗的故事；而《汤姆·索亚历险记》这样的成长小说，却是让主人公在野地里历尽险阻，一步步地实现身体和灵魂的成长。因此，西方成长小说中的主人公最终实现了自我完善和自我价值，而中国小说中成长的人物往往长成了多余人、空心入或另一个他所反抗的家长。于是，《少年摔跤王》里缸子的出现让人颇感欣慰。这个在胡同里奔跑、在摔跤场上不服输、与人角力到底的少年，是文学传统中孙悟空、哪吒那样的少年，是经历了自在自为、反抗权威、自我修炼的成长过程的“有力”的人物。

本丛书中选录的都是翌平的代表作，一个个有趣生动的故事带出了姿态各异却丰满真实的人物形象。翌平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小说家的创造力，他对儿童内心的洞察和体恤以及作为一个作家保持童心的本能。这些天真、有力、温暖的成长小说，值得成年人与儿童一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