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蚂蚁
文/徐衎
1.
更多时候,是一颗豆一粒米在滚动,蚂蚁是装在豆子和米粒上的轮子。
2.
小城偏远,居住在这儿的人家世代为邻。
阳光不错的下午,我喜欢摇着轮椅独自出门,以轮代步,走完小城的所有街巷里弄。外面的市井人声可以唤醒久不出门的耳朵。一个人独处久了,会渐渐丧失语言能力、听力,乃至思维能力,最后沦为不会“光合作用”的植物人。
植物人会不会光合作用呢?偶遇过一个小女孩,大眼睛眨巴眨巴,天真无邪地问我这个更天真无邪的问题。我想了想后告知她,植物人是不会光合作用的。只见她小脸一转,一蹦一跳地跑远了。塑料凉鞋在地面上敲击出规则的吧嗒声,衬着小女孩欢快的步伐。
小女孩的活泼感染了我,我快步跟进,一路小跑,路边的布告栏、橱窗唰唰倒退。那是一次愉快的奔跑,尤其在我得了腿疾不得不依赖轮椅之后,这般经历回忆起来格外动人。
转过街角,小女孩倏忽不见了。我悻悻然僵立原地,因为剧烈奔跑双腿轻微颤动着。那晚,小女孩的步伐闯入梦境,吧嗒吧嗒……塑料凉鞋和青石板默契配合,奏出曼妙的乐音。屋外天光大亮,一觉醒来,方才记得梦里,自己穿着一双凉鞋在一直走、不断走,走了一整晚,吧嗒吧嗒声如影随形地响了一夜……
我突然着了魔似的迷恋上了行走,像一条蛔虫一样悠然爬过小城的五脏六腑。有个来小城采风的青年作家送过我一本书——《在路上》。通读全书,我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文本中,成为那些不断上路的年轻人中的一员。虽然十八岁以前,我的活动范围仅局限在小城。
于是,我把这座小城擅自命名为——路城。
路城的人们坚信梦是冥冥中的暗喻。很久很久以后,回忆起这个连夜奔走的梦,确是一个彼时被忽略的预兆。
路城的人们除了笃信形形色色的梦境,还欢喜饭前一碗酒、饭后一段路。在我腿脚出意外前,作为一个离愣头青还差一大截的小屁孩,我毫无悬念地被长辈们明令禁止沾酒。所以在路城东游西荡成了我唯一的爱好。行走途中,我遇见了卖红薯的红姨、卖白糖糕的白奶奶,还有凶狠的狩猎人、年轻的作家以及那个穿塑料凉鞋的小女孩。
“哥哥,你会捉蚂蚁吗?”重逢之际,小女孩没再追究上回那个“植物人”的问题。
“这有什么不会的?”我确信自己脸上挂满了鄙夷不屑。
“你知道蚂蚁的负重能力吗?” “呃……这个我得回去查查。你问这个干吗?”
“姥姥说,我就像只小蚂蚁,吃什么都不长肉,长大了,恐怕连脸盆都端不住。”我注意到小女孩说话时,两侧的蝴蝶骨在上下掠动,似某种抽噎。
“不会的,蚂蚁是蚂蚁,你是你。”
“可是,姥姥说她小时候也是瘦瘦小小的像只蚂蚁,姥姥的姥姥也是这么告诉她的。姥姥长大后,真的就应验了,真的就没什么力气呢。”惊恐掩去了稚气,小女孩活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寒鸦。
面对小女孩有根有据的担忧,我无言以对。
“哥哥再见,我要去问问黄老师。”
黄老师是路城幼儿园的幼师,温柔美丽像个白雪公主,深受小朋友们的欢迎。小女孩又一次闪出了我的视线。相较于初见,她这回穿了一双小红皮鞋,鞋底落在路面上阒寂无声,不似塑料凉鞋的轻快活泼。她也不再是上一回那个阳光的小女孩了,乍一看,确实像一粒小蚂蚁……
3.
不知道在来自大城市的人们心目中,路城算是一座小镇呢还是算是一个村,反正我知道决计算不上是一座城。
几年前一条公路竣工,打通了路城和邻县邻镇邻村的联系,源源不断的车流开始活跃其上。本地居民对于汽车的噪声由反感到逐渐习惯,新生婴孩到了咿呀学语的年纪,小嘴一嘟,也能逼真地模仿出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经常逗得年轻夫妇开怀大笑。
一辆车身喷着“骆驼自驾游”的面包车正行驶在这条公路上。一个年轻男子一面把着方向盘,一面不忘回头对后座的两位女士侃侃而谈。
“半年前,我经过瓦镇,眼看天色已晚,收拾了日常用品便投宿到一户当地人家里。主人是一位老妇和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叫老妇姥姥,估计是祖孙两人。她们家有个小院,种了很多美人蕉,可惜我到的时候花都谢了。吃晚饭时,那个小女孩在我近旁来来回回走了好久,最后我忍不住问她有事吗,小女孩就问我,你会捉蚂蚁吗?我见她一本正经的不像是开玩笑,就反问她,这有什么难的,蚂蚁又不会咬人。然后小女孩就蹦走了。离开瓦镇前,我给车加满了油,车子开动后我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她正和一个小男生在路边攀谈。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问关于蚂蚁的问题,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这次路过瓦镇,我想去看看那个小女孩。”
旅途中向来不缺乏可圈可点的话题,两个女士听完年轻男子的叙述不久,就又把兴趣投向了别处。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