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尘封三十多年遗稿首度曝光，观史，知人，论世，一代才子对中国历史的最后见解；

著名画家、作家陈丹青题字推荐；

首次精装呈现胡兰成著作；内文用纸讲究，书名烫金；附胡兰成照片及书法作品彩印；

完整呈现《文明皇后》一文手稿，高清精美彩印；

散文笔法写就别样拓跋魏史，文明皇后、崔浩千年后终获知己。

《文明皇后》是胡兰成晚年在日本的读史随感，以《北史》为基础，书写了文明皇后、崔浩等对中国后世有深远影响的拓跋魏历史人物，另附《中国列女传》及民国史等几篇未完稿。这些文章一直不为人知，连多年后台湾三三书坊编辑胡兰成作品集时也未能收入。今从胡兰成弟子仙枝所藏胡氏遗物中找出，为她在胡兰成去世前三个月赴日本从胡兰成游时遵师命带回，至今已封尘了三十多年。

序

文明皇后

中国列女传

崔浩

读《嵇康集》

芙蓉

梅花

宝玉与晴雯

无题

读《北史》二则

读《怨女》

荷花荷叶话民国

读书随记

札记二则

后记

《文明皇后》完整手稿

文明皇后

岩渊辰雄先生不喜英雄豪杰。他是日本明治维新当年福泽谕吉以来最大亦最后的民主政治评论家，其不喜英雄豪杰是福泽谕吉说的天不于人上生人，亦不于人下生人。此意亦通于黄老，黄老以圣贤与盗贼并生。

清晨我去多摩川边散步，见车站沿路年青女子们打扮了赶上写字间，那梳的头发式样、各逞个性的衫裙衣襟上戴的别针，朱漆的或水钻珍珠的，连她的人好像是朝晨盘里新换了水，新插的花枝。所以她的人有一阵香气，是脂粉的香气，你闻着时有她肌肤的感觉是香水的香气，从头发里与衣裳里散发出来的，经过你身边时，使你感觉这幽淡芬芳是她的人的思想。连她足下的皮鞋都这样修洁致致的，有情有意，可以托在盘子里，供于画堂上。今天日本的民主社会，使小户人家的女子都有这样美，真是幸喜。

于是我想起了五四运动时代中国的青年男女，个个都是怀抱有大志的。中国向来是英雄美人皆在民间，所以莫可得而名，非如西洋的有哲学之名，艺术之名。中国是历史上逢到换朝代，才是圣贤豪杰从民间出来，所以亦不像西洋的乃至印度的宗教。圣人生于黑暗的环境，而是一代江山皆奇气。

今年又快要到冬至节了，前两天天还没有黑我就早睡，反为浑身暖意全无，气力一驰下，即刻生命之火都在熄下去了。昨晚星月好，我散到溪边天桥上，过桥又跑步，跑上一条岭路，不但身上热．心思都热了，看月亮在天空似在水盘里。从岭路下来，回到桥上．又看了一回月亮，忽然对于拓跋魏文明皇后有了新的认识，并且我还想起了古往今来许多事，觉得人生果然是不平凡的好。

当初旧石器时代人类竟然通过了地球的历史上的冰河期，这就是一桩大不平凡的事。人类是通过了冰河期，才进入了新石器时代，从新石器时代才有我写在《山河岁月》里的始生文明。即如人类生活中的有花有月亮，此皆是现实的奇异。现代福祉国家的公民似乎不会有遭遇冰河期那样的意外，连到月亮亦没有人看了，连到花亦一概要被几何学的艺术造形来代替了。但是今晚我在桥上看月亮，觉得还是比人工卫星所可到达的境界更有月亮与人意的奇恣。

地球上生命的出现，即是无中生有，这个无字就成为人类的历史的境界。这无而且即是文明的自觉。生物自从有雌雄，人类自从男尊女卑，这更是无中生有，非凡之奇。生物最初无性别，以个体分裂为生殖。其后进化为单性生殖，即皆是雌性。雄性是又到后来才派生的，还比雌性渺小，为雌性的附庸。进化至两栖类尚雌大雄小，是进化至鸟类以上，才变得雄比雌大了。生物无雄性亦可生殖，雄性之出现非为生殖，而为雌性媾精，异质混合，打破自然界之沉滞，诱起变化。雄性因是破坏的与引起变异的，所以后来雄性的进化就赶过雌性前头了。人类的历史有无相生，成毁相寻，而历史之机在于变异，故无比有更尊，毁比成更大。故男子常强横，女子常婉转。

男人能无，女人能有。男人多毁，女人多成。有而非无，成而不毁，则历史之机熄，所以西洋与印度的宗教皆恶女人。可是非有何无，不成何毁，所以中国文明于此但日“男尊女卑”，而不恶女人。女人是属于一切有部，因此被当作财产，与玉帛归在一起，固然不对，但是男尊则女美，事实如此。我向来相信《红楼梦》里贾宝玉的女清男浊说，很觉得高兴，如今我才有了与他相异的见识，又是很高兴。P3－5

是非功罪迷千春上个月去乌镇旅游途中，提前一天在上海与胡纪元先生见了面，并在一家书店的演讲厅与他同台座谈，这全是小北先生突发奇想的安排；我心虚地答应且满怀忐忑上台，许久许久，也不知说了些甚么，但见主持人顾先生做了结语，会议结束，接着为读者们签名，随即以完成任务式的心情返回下榻饭店，只觉脑袋顿时停格，被掏空了记忆似，直至今日，全想不起我说了啥，只记得纪元先生在说起兰师时眼角的泪光。转眼间，兰师已辞世卅四年又四个月整，我的思念之河啊，可是点点滴滴的泪珠子汇聚而成，一旦上了台，却又豪迈镇定似的，事不关己似的侃侃而谈，连草稿都不及写起。卅余个寒暑不算短，然在我的度量衡里，它也只算一剎那，诚如西哲赛斯（SETH）说的：“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发生，时间是幻相。”时序果然不能当真，我觉得，也因赛斯颇合乎我的逻辑，于是就这么计算着。初见纪元先生时，简直如见当年的兰师，一个模子印出般的像，就是个头高壮许多。那年兰师六十八，而眼前的小胡先生则多出十岁，可漫漫的人生舞台依旧热闹前进，从上世纪直渡到二〇一五年的今夕。小胡先生少年时代即与父亲相别，尔后，一九七四年五月，在台北的阳明山、于半山腰处陡地杀出我这号程咬金来，混茫般地接棒续演这段台湾版的师生之缘；而在座谈会上的某一对话间，我忽然直觉一丝与小胡先生类似的孺慕依恋迸发而出，我更好比导演、演员兼观众，在那一瞬间，泫然的激动直冲脑门，我事后胡想：难不成兰师也现身会场？以他的灵魂体超时空地远从日本前来相会？这自然是我的瞎想愚念。近日，小北嘱我要为兰师这本遗作《文明皇后》写序，我口头说好呀，心上却慌得急，一两周食不知味，尽丢三拉四的胡涂，这几天又刻意早睡，想入梦去寻觅灵感，（听说我们人每晚总会做上七、八个梦，那总该有一两个梦浮现吧？）果然呼梦成实，昨夜即梦见师母（畲爱珍）来我梦里，她还是当年的模样，左腕上还是那圈盘着龙身、藻绿含光的汉玉环，正长手细掌的拣挑荠菜，且说要包荠菜水饺给我这个“辣菩萨”（师母知我嗜吃辣椒特封我此绰号）吃吃，我在梦中也帮着拣，还跟她说我也去宜兰公园的草地上翻找，好半天还捡不到一碗，她哈哈大笑，说：“你跟你老师一样笨手脚，他呀就是一个读书人，没法子……”这时候邻居的大狗忽然狂吠，我猛地醒来，再无法入梦续话，都是那狗儿害的，实在可气。兰师曾题“江山如梦”于木板挂轴，时过甲子的我，却体会得些许“人生如梦”的慨叹，人生固然难得满百，但，兰师也才到得四分之三的旅程呀，虽说比起国父孙中山先生的五十九岁是长寿了许多，然而他们两位在学问与建国的事业上都还不是耄耋之年呀，倘若各再能假以十年辰光，那将会是何等的美好？至少也该如师母的九二高龄呀！打从那年（一九八一）八月初，我只身前往河边町家中祭拜兰师，再是数年后特赴神社墓地膜拜，即未再前往，一晃又近卅年，然举世这出人生大戏依旧时刻修改脚本、年年更新场景，世界照样活泼运转，尽管难免“物是人非事事休”，毕竟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兰师晚年这七年间的著作，兴许已大致将核心的春秋史笔公诸于世，否则怎舍得搁笔远行？像此地一位身心科医师许添盛曾说：爱的极致是放手。确实如此，这本《文明皇后》的结集即是兰师最后放手的篇章。许医师还说，我们能来这世上走一遭都是受老天恩宠才来的，不但天地山川是爱我们的，连空气都是可爱的大生物，也都是爱，要不你试试不呼吸看看，且是包住我们从头到脚的大爱呢，也难怪当我再细读其中文字时，每每泫然欲泣，即使其中好多篇章都是1981年赴日住兰师河边町新家时，逐字逐句誊抄于稿纸上，这会儿才汇集成册，时隔卅四年余，那份被唤醒的感动是历久弥新，永世难忘的，这亦岂不也是一份大爱来着？日前从裱画店买回两册心经字帖，一是苏东坡，一是董其昌，摊开细阅，董氏写于崇祯六年，岁在癸酉嘉平九月，书于长安邸中。而苏氏只题“苏轼书”，文末再补题“赵孟頫与中峰和上拜持”，也各自钤印。这当儿，我不禁见字想人，想象北宋与明末的世代是如何的光景？当苏轼被贬官到海南时，岂不与台湾相近？而那首“岭南春早不见雪，腊月街头听卖花，海南人家除夕近，满城微雨湿山茶”，今天读来犹摸得出带雨山茶的新凉，更或许当时担子上还卖有本地常开的玉兰花，有雪白有奶黄的玉兰常别在妇女前襟，又香又带着雨水的……可见过去现在未来的确同时存在，要不怎会有董其昌、苏东坡的手迹在我桌案？那兰师的人会云游何处去了？或许也在嵊县某处？我深信他肯定早已奔回睽违三十多年的胡村去了吧？记得那年我临回台湾前些天，照例陪兰师在河边町附近小神社散步，兰师忽提及苏小小的墓来，说她的墓小巧玲珑，就在西湖的湖畔某处，好像靠近岳飞墓（如果我没记偏的话），兰师说他来日也想与苏小小比邻而居云云，记得当时我还跟兰师开玩笑说：天天可以看美女苏小小梳妆打扮赏游西湖也不错哪，但您别急，等再过二十年，我再帮老师从日本护送回国……，兰师听毕只笑了笑，未接我话，转身即朝边坡走去。如今想来，我回台才四十五天，兰师即匆匆撒手，莫非赶着做苏小小邻居去？倘真探路成功倒也是佳话一桩不是？赛斯又说：“世上从没有偶然或意外巧合这种事，所有的发生，都是最好的安排。”我再从初识兰师那年想起，原以为是巧遇，继而想想，好像一部早已写好的剧本等在某处，而我绝对是舞台上扮演书僮角色的那位！一旦蓝图底定，我便从宜兰乡下赶往阳明山、好整以暇地进入中文系混上两年，待与兰师素面相见，兰师看我面有菜色，立刻泡了杯阿华田巧克力请我，再问我读过哪些书？我答不上来，他摇头叹道，亏你还是中文系呢，简直是半文盲。从此开始阅读红楼西游三国水浒，外加张爱玲及《今生今世》等必读书，也从一九七四年暑假起，我开始帮兰师誊稿，并于十月份完成《革命要诗与学问》（《华学科学与哲学》）付印。然后一路誊出全集问世。这份文抄公的无偿工作亦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若非缘于此番纯手工的历练，我又何来天降的视野与见识？我相信于潜意识里，兰师浩瀚的学问或许冥冥中已让我悄悄涮过一勺，即使我超级鲁钝、从不懂举一反三，可我多少已变得稍涉知书达礼，略知《礼记》的文章即是身为中国人的本然气宇，《红楼梦》的贵气是在中西文学中，大剌剌咱们就可去稳坐那大雄峰位子的……兰师于辞世前一年，曾题赠我一幅墨宝，“是非功罪迷千春，造反取经元一人，成佛尚名战斗胜，齐天未改小骄矜”，落款处题“申年为仙枝明儿”。抚今思昔，仍不免眼湿泪落，尽管我自觉不配，但我感激、珍惜的是，兰师不嫌我这只盲龟荒唐无知，也说过我像耶稣的门徒彼得，曾三次不认主（与兰师瞎辩驳有关大自然五基本法则的理论等狂语），而兰师依旧抛下浮木，于茫茫大海中，让我凭借定锚，安全靠岸，并终身臣服于兰师门下，因为我已然明白，此生我即是专为兰师抄写文章而来。今虽无文可誊，但对每一篇章，我誓言必再三捧读细思，以备来日在另一次元相见，兰师面试我时，已不再是半吊子、半文盲，我还要大声嚷嚷：我，仙枝，是实实在在的天下胡粉第一人！乙未年冬仙枝于台湾宜兰

说起《文明皇后》这部书稿之来源，尚可推至六年前的认识仙枝。那时我正陷进对胡兰成的极度热情，自己写文章也摩做其腔调，对与他有关者都深感兴趣。犹记当初刚能挣钱生活，口袋里剩下只够吃饭的几百块钱，也还不惜坐长途车赶去上海，只为了见一面朱天文。这股回想起来好似很傻的热劲却使我自得其乐地保持了初心，至今坚持着做自己想做之事。彼时得知台湾有另一位胡兰成深为器重的学生仙枝，我便冒失地写信给她，追问当年事，寻求胡兰成在朱家隔壁讲六个月《易经》的录音，且没大没小地缠着她写回忆。

一晃已过了六年，当初的心愿多有未实现，却也就此与“三三”诸子结下更深的缘分。

且说仙枝，是胡兰成在台湾最先认识而与之结了忘年情谊的女学生。一九七四年胡兰成受聘为中国文化学院终身教授（享受国府特殊津贴），只身赴台。其时仙枝为文化学院中文系二年级学生，一次偶然场合遇见了胡兰成。他大抵与她甚为投缘，而见她出身农家衣食艰苦，更起恻隐之心，便邀她至自己的寓所来进餐。自此以后，仙枝常常于课后替胡老师做饭，誊录文稿、书信，而胡老师造访在台名流时亦或偕她同往。两人就此结下师徒情缘，仙枝回忆起这段岁月常自称文抄公，是兰师的书童。而其实她是名副其实的胡门弟子兼秘书（此后的文稿书信皆由仙枝誊写）。此后胡兰成因事离开华冈，租住朱家隔壁著书讲《易经》，继而返日，她继续做她的书童，在胡有生之年曾三次赴日游学请益。

胡先生过世后，仙枝几易工作，独闯江湖，也渐渐淡出文艺圈子。如她所说，兰师对她如再生父母，几十年来早已把眼泪还给他。

及我认识仙枝，她已为照顾年迈老母所类，几乎寸步难离。她－－的母亲患病卧床，需有人手把手喂食照养，几次情危住院，仙枝跟着贴身服侍。羊有跪乳之恩，鸦雀有反哺之情，吾人常说生身之恩难报，仙枝却持续十年把人世的所有苦辛都还给了老母。去年仙枝的母亲去世，她连续几天都以泪洗面。要说仙枝的母亲以高寿八十八辞世也是人生常态，但母亲病时像小儿痴不可语，越发依赖女儿，而仙枝也把全部精力投注于母亲身上，两人更似成为一体。当初兄弟姊妹曾众议将老母送往养老院，各人分摊费用，独仙枝不忍如此．力与兄妹相争日：“怎可将自己的亲娘丢在养老院呢？”仙枝一人接过老母同住，担起侍奉之责任。一晃十年，老母八十八，仙枝亦六十二矣。曾有朋友说仙枝放不下母亲，是在浪费生命，而她不以为意地说：“活着即最美，不分高下，我愿陪上每个片刻，因为她是怀我十月的生命共同体。”当时我听了，深感仙枝之母何其有福。想想忙于事业的现代人之对待父母，思及我自身境况，每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深切体会，仙枝的日常生活足使我感佩。虽无以继胡兰成之志，而光就她身上做人的本分就已足够了。

因老母去世，她整理遗物遂重新翻找家中旧物，发现了遗忘已久的兰师旧手稿。时光退回一九八一年，那年早春，仙枝一人赴日本在胡家住了三个月，读书之余代师誊稿，将胡兰成先前的中文手稿一页页抄写了准备带回台湾。初夏临别，兰师又嘱其将未誊写完的手稿带回去继续整理，谁知这一次竟成了永别。

这些没誊完的手稿有《井上眼科》《登高尾山》《百合花》《青梅烟火》《芙蓉》《读＜嵇康集＞》《梅花》《幽怀记》《闲记》《崔浩》《文明皇后》《读＜怨女＞》《中国列女传》及几则札记等。原想由仙枝誊抄后交付三三发表。但不到两个月，胡兰成即撒手人寰，诸事有变，而仙枝带回的手稿也才只抄了一部分。（即如《百合花》

《井上眼科》《登高尾山》《青梅烟火》等短文与另外一部分仙枝

在日本时抄毕的，后已收入朱天文编《闲愁万种》，或收入再版的《中国文学史话》）此后剩下的手稿也就封尘了。

回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见到这些手稿，既感亲切亦觉珍贵，遂取得胡纪元先生授权后即着手整理，将尚未公开的部分编成一册交付出版。因为其中的《文明皇后》《崔浩》等以《北史》为背景的几个长篇文章是重头，遂定书名为“文明皇后”，请陈丹青先生题字。

胡兰成的这些文章多写于一九六○年代，那是他与早期政界友人渐渐疏远之后，又在长住筑波山与梅田美保共谋道业与礼乐之学以前，一时与佘爱珍闲居在家，有长长的闲思，也有对自身的幽省。

这时，他想要写一部《南北朝演义》，也是因为个人的经历与民国以来中国的大动乱，及对日抗战等的记忆，使他对魏晋后的历史有着现实感。他重读《晋书》《北史》《南史》，向唐君毅坦露心迹：“今时除了我，无人能写南北朝演义，而我亦未能自信。”也对黎华标说：“南北朝当天道人事成毁之际，文明的内容与形式丰富生动，非有史迁之才不能写得好。我难有自信，踌躇又踌躇。”他又说：“南北朝是大乱之际，儒教、黄老、佛教杂然并存，杀人如草，往往千里无人烟，而如雨后又草木勃兴，自有清新繁华，下开隋唐。”《南北朝演义》没有写成，但如今留下的《文明皇后》《崔浩》等遗稿仍可看出他的心意，甚至可视作未完成的《南北朝演义》来读。

《中国列女传》是他去世之前正在写着的另一部书。他向来说女人文明，谓史上是女人创造了文明，男人把来理论学问化，而今后亦女人是太阳。列女传，自女娲起，至舜妃女英娥皇中止。这份手稿是仙枝于一九八一年六月八日离开日本时带回台湾准备誊写，盖走时尚未写完，而胡兰成于次月的七月二十五日辞世了。在七月七日致仙枝与朱天文的信中他还说：“列女传，你们三人以为好，我就有勇气写下去了。”两天后，给仙枝与朱天文的信中说：“我这里是写了列女传的禹妻及文王之妃二篇，明日去福生邮局作印刷品寄出。”信尾又说：“列女传接下去写妹喜、妲己、褒姒，尚不知如何写法。”则可知《中国列女传》至少女英娥皇之后写到了文王之妃，惜乎今日不存了。《闲愁万种》里有一篇遗稿《中国的女人》，也是自女娲而嫘祖地写开未完，但更简短，未如本书所收《中国列女传》之展开，编者朱天文按日：“右《日月并明男有刚强女烈性》自一九八一年二月十一日于东京青梅写起，至同年四月九日，未完。”《日月并明男有刚强女烈性》是《闲愁万种》的最后一章，有的改写自日文著作《天人之际》。而也就可知《中国的女人》是《中国列女传》起初时的草稿。几年前，我与日本的胡晋明通过电话，问她家中是否尚有胡兰成遗稿时，她说父亲去世后都已寄给了台湾的三三，大概也即是《闲愁万种》里的这一部分吧。

本书收录的《荷花荷叶话民国》则是其曾打算写的《民国史》的一个起头。他几次强调民国史要由今人来写，且要有史学而不独为材料之学。他在一九七九年五月三十日致仙枝的信中说起：“民国史想来想去，要来在山河岁月与今生今世及寄日本人里汪先生的梅花之句，已写有辛亥革命、五四、北伐、抗战等几个时令节气，提出了民间起兵。今后我想且来写国父，以后再写蒋总统，再以后写毛泽东等……将来合起来，也许自然成为一部民国史了。”但他的《民国史》到底还是起个兴，而来不及有下文。

其余诸篇不一一说明。这样一些文章的结集，此书乃真是名副其实的遗稿集了。

胡兰成因为有过于政治的背景，故其写文章的视角与立意皆不同于侪辈中的一般文化人。你说它是散文，随笔，杂文，笔记，似乎都不妥，但它端然是堂堂的礼乐文章，大气之雄文。他用心最深于写政论，所谓诗言志，他弄起学问来，绝非落到学究，也即不同于学院中人。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的国际局势变动，对他内心有着极大的刺激与触动。半生流亡，没有等到有回归故乡的机会，却已身心俱疲。大愿未央，而尘世不可久留，想想年少时从胡村走来的一路历程，展卷读史，想见史上的天道消息与文明的大开大阖，知我者其谁欤！天命不可违，而人事不可不尽，此所以诸葛先生明知天下大势所趋而仍忠于蜀汉之故也。古来读书人无论穷达都不改其志，此乃士之情怀。胡先生的士之情怀，也即是书所言之大旨。

二○一五年十二月一日，小北客居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