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托万·德·圣艾克絮佩里编著的《人类的大地》介绍:人的幸福不在于自由、而在于承担责任。当我们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角色,我们就会感到幸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生得坦然,死得从容,因为赋予生命以意义的也赋予死亡以意义。
安托万·德·圣艾克絮佩里(1900—1944),法国作家、飞行家,出生于法国里昂。他一生喜欢冒险和自由,用写作探索灵魂深处的寂寞。其作品多以飞机为工具,描述飞行员生活,从宇宙的高度观察世界、探索人生,篇幅不长,体裁新颖,富有想象力,代表作有《夜航》、《人类的大地》、《空军飞行员》、《小王子》、《要塞》、《南方邮航》等。在现代文学史中,圣埃克苏佩里被认为是最早关注人类生活状况的作家之一。
安托万·德·圣艾克絮佩里编著的《人类的大地》是一本由八篇文章组成的散文集,每章都有一个主题,独立成篇,以个人的飞行经历为线索,再现了作者和他的亲密战友的几次惊心动魄的历险—绝境—超脱的经历,从航线说到同志、飞机、星球、绿洲和沙漠,展现了迷人而又残酷的天空与沙漠的奇景,贯穿这些文章的线索是飞行员的感受、激情和思索,是一种崇高的“使命感”,表达了作者对“人及其生活的大地”的深沉思考。
一航线
那是在1926年。我刚作为青年飞行员进入拉泰科雷公司①,这家公司早在邮政航空公司和法国航空公司之前,承担了图卢兹-达喀尔的航线。我在那里学干这一行。这回轮到我像其他伙伴一样得熬过见习期,这是所有新手在有幸上岗驾机前都要经历的。试飞,在图卢兹和佩皮尼昂②两地往返,在冰冷的机库角落里听无聊的气象课。我们生活充满了对陌生的西班牙山岭的畏惧和对老飞行员的崇敬。
这些老飞行员,我们会在餐厅里遇见,他们性情粗暴,有点冷淡,倨傲地给我们提各种建议。当他们中的某一位从阿里坎特①或卡萨布兰卡回来晚了,皮外套浸透了雨水,而我们中间有人怯生生地向他打听一路上的情况,他简短的回答和暴风雨的天气为我们营造出一个神奇的世界:到处是陷阱、圈套,突兀的悬崖峭壁,仿佛要把雪松连根拔起的涡流。乌龙守着峡谷口,电光在山顶上乱窜。老飞行员精湛的技艺让我们敬佩不已,不过,偶尔,这种敬佩也会变成永久的缅怀,他们中间有人再也没有回来。
我还记得比里的一次返航,他后来在科比耶尔山脉遇难。这位老飞行员刚在我们中间坐下,闷头吃饭,一言不发,两肩都累塌了。碰上坏天气的日子,从起点到终点,整条航线上空一片混沌,在飞行员眼里,所有高山都在泥泞里打滚,仿佛断了缆绳的大炮,在旧式帆船的甲板上轧来轧去。我看着比里,咽了一下口水,终于壮着胆子问他这次飞行是否艰苦。比里没听见,皱着额头,俯在盘子上。驾驶敞盖飞机的时候,遇到坏天气,飞行员得把身子探出风挡外面才能看清楚,尖利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很长时间耳朵都是嗡嗡的。比里终于抬起头,好像听见我的问话,回忆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这笑声让我着迷,因为比里平时很少笑,这短促的笑声照亮了他疲倦的容颜。他没对胜利归来做任何解释,低下头继续咀嚼,一声不吭。但在灰暗的餐厅,在庸庸碌碌忙活了一整天、此刻在这里恢复体力的小公务员中间,这位肩膀宽厚的同伴在我眼中有一种奇异的高贵;在他粗壮的外表下,显露出曾经降龙伏虎的天神气概。
那个晚上终于来临了:轮到我被叫到经理的办公室。他只对我说:
“你明天出发。”
我站着候在那里,等他示意我离开。但是,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
“所有规章你都知道吧?”
在那个年代,飞机的发动机的性能没有现如今那么可靠。它们常常突然不听使唤,只听见一阵摔碎碗碟的嘈杂,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飞行员只好任凭飞机滑向西班牙山石嶙峋、无所依托的地表。“这时候,如果发动机坏了,”我们常说,“那飞机,哎!也很快就会玩完。”但飞机坏了可以换新的。最重要的是不要盲目地去靠近岩石。所以公司禁止我们在山区上空的云海里飞行,违者要受到最严厉的处分。遇到故障的飞行员陷入白茫茫一片混沌,会因为看不见山峰而一头撞上去。
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晚上,一个缓慢的声音又把那条规章最后重申了一遍:
“在西班牙的云海上空,靠着指南针飞行的确很美,也很优哉,但是……”
接着,声音变得更加缓慢:
“……但你要记住:云海之下……是千古。”
钻出云层,眼前豁然呈现出一个单纯、平静的世界,刹那间,我认识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价值。这份静谧是一个陷阱。我想象那个在我脚下铺展开来的巨大的白色陷阱。在飞机下面,就像人们所期待的,既没有世人的骚乱动荡,也没有城市的喧嚣,有的只是更为纯粹的寂静,和更为绝对的和平。这白茫茫的云絮对我来说,就是现实与虚幻、已知和不可知之间的界线。我也意识到,任何景观如果不通过一种文化、一种文明、一种职业去揣摩就不会有任何意义。山区的居民也见过云海,但他们却无法从中发现这道神奇的屏障。
从办公室出来,我像孩子一样扬扬得意。天一破晓,就轮到我承担起运载旅客、运载寄往非洲的邮件的责任了。但我也很心虚。我觉得自己准备不足。西班牙备降场地很少;我怕遇到大故障的时候,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临时的栖身之地。我也曾趴在空洞的地图上查看,没找到自己所需的信息。因此,带着又胆怯又骄傲的复杂心情,我到同伴吉尧梅家度过了紧张的前夕。吉尧梅在我之前飞过这条航线,他知道那些诀窍,那些可以打开西班牙奥秘的钥匙。我需要吉尧梅的指引。
当我走进他的房间,他笑着说:
“我已经听说了,你高兴吧?”
他走到壁橱前拿出波尔图酒和杯子,之后回到我身边,一直笑眯眯的:
“让我们为此干一杯。你瞧好了,一切都会顺利的。”
他撒播信心就像灯散播光明。这位伙伴后来创造了横越安第斯山脉和南大西洋邮政航空的记录。而在几年前的这个晚上,他穿着衬衫,在灯光下交叉着双臂,笑得那么和蔼,他只简简单单地对我说:“暴风雨、浓雾、大雪,有时它们会为难你。但你要想想那些在你之前领教过它们的人,你只要对自己说:‘既然其他人都撑过来了,那我也一定可以。’”但我还是摊开地图,请他好歹跟我一起再温习一下航程。于是,伏在灯光下,挨着老飞行员的肩膀,我又找到了学生时代的宁静。P3-7
我们对自身的认知,大地给我们的教诲比任何书籍都要深远。因为大地桀骜不驯,而人只有在和障碍抗衡时,才会真正认识自己。但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人需要一个工具。他需要一把刨子,或是一把耕犁。农人在劳作中慢慢窥探到自然的奥秘,而且他得出的真理是普遍的真理。同样,作为航空运输的工具,飞机也把人掺和到所有这些古老的问题中去。
我眼前总是浮现出我在阿根廷第一次夜航的情景。夜深沉,只有平原上零星的灯火在闪烁,像天上的星。
在苍茫的黑夜,每一点灯火都显示着一个人性的奇迹。在这户人家,有人在读书,有人在思索,有人在谈心。在另一户人家,或许有人专心于探测宇宙空间,有人投身于计算仙女座的星云。那里,有人在相爱。原野的灯火闪烁着,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直到最不起眼的,那些是诗人、教师、木匠的灯光。而所有这些星星般的生命之火,介于它们之间,又有多少扇关闭的窗户,多少盏熄灭的灯火,多少个沉睡的人……
应该尽力返回。应该设法和其中的几点火光进行交流,那点点灯火在原野上闪烁,越离越远。
1931年《夜航》出版并荣膺费米娜奖,安托万·德·圣艾克絮佩里一举成名,作家的光环让他成了法国方兴未艾的飞行大队中最受世人瞩目的明星。一时间,他绚烂的光芒令航线上的其他优秀飞行员黯然失色。就是从那时起,圣艾克絮佩里萌发了一个念头:写一本书,赞颂和他一起开拓航空事业的英勇无畏的同志,记录他们满腔热忱、不畏艰险、友爱互助的真实事迹,这本书就是1939年在伽利玛出版社出版的《人类的大地》。
《人类的大地》一书从动笔到最终完成出版酝酿了很长时间,仿佛圣艾克絮佩里一直在等,等生活慢慢积累、慢慢沉淀,等自己的思路渐渐从风、沙和星辰中找到一条最稳妥的航线,从一次次的出发和到达中恢复那份喧嚣过后的平静和从容。
从一开始,圣艾克絮佩里就没打算写一部虚构作品,他要写的是一部真实的史诗,描绘航空为人类带来的新的视界和新的可能,勾勒在20世纪初从事这一刚刚起步的“伟大事业”的先驱们的飒爽英姿。他最先确定的人物是吉尧梅:1930年6月13日,吉尧梅驾驶的飞机坠落在安第斯山脉的雪山冰谷里,凭着惊人的勇气和毅力,吉尧梅忍饥挨饿在荒山野地里坚持走了整整一星期,最后奇迹般获救。纪德在1931年3月31日的日记中也提到圣艾克絮佩里“计划写吉尧梅的传奇遭遇对他产生的影响”①。1932年10月26日和11月2日,在加斯东·伽利马创办的《玛里亚娜》周刊上,圣艾克絮佩里发表了“航线飞行员”,追忆邮航事业走过的艰难历程,赞颂航空事业的拓荒者迪迪埃.多拉;随后又在同一杂志上发表了“巴塔哥尼亚中途停靠”“阿根廷的公主们”“梅尔莫兹”“摩尔人的奴隶巴尔克”航线飞行员”“致让·梅尔莫兹”等系列文章,大部分都记录了飞行员的飞行生活,尤其是成功地塑造了梅尔莫兹的英雄形象,颂扬他的才能、友爱和无私奉献的精神。至此,《人类的大地》第二章“同志们”和其他章节的一些片段渐渐浮出水面。
1935—1937,圣艾克絮佩里与《不妥协报》和《巴黎晚报》合作,写了莫斯科之行和西班牙之行的相关报道,还讲述了1935年他和普雷沃在利比亚驾机失事后在茫茫沙漠里行走和获救的经历。与此同时,他继续报道他所熟悉的飞行事业和飞行员生活,如“梅尔莫兹开垦了沙漠、高山、黑夜和海洋”“应该继续寻找梅尔莫兹”“吉尧梅的感人事协”等。
对机器文明的贪恋会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创造的初心,忘了“创造的极致”是“不露斧凿的痕迹”。人性化的工具应该是“在仪器中,所有看得见的机械设置都渐渐隐匿了,交到我们手中的是像被大海磨光的鹅卵石一样浑然天成的物品。它的可贵就在于,在被使用的时候,它能渐渐让我们忘记那是一台机器”。圣艾克絮佩里告诉我们:“完美并不在于增无可增,而在于减无可减。几经演变,机器终于变得不着痕迹。”
只有人才是本质的,最重要的。不能浑浑噩噩地活着,“要给生活一个意义”,“人的幸福不在于自由,而在于承担责任。”每个人都是人类文明的缩影,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飞行让圣艾克絮佩里的认识有了“高度”,让他的视野冲破了“民族”和“种族”的局限。当一次飞机在利比亚沙漠坠毁,他和普雷沃走了七天后获救,他这样描写当时的感受:“救了我们的利比亚的贝督因人,你将永远消失在我们的记忆里。我再也记不起你的面容。你是大写的人,你同时又是以所有人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你从来没有仔细端详,却已经认出了我们,你是亲爱的兄弟。而我,我也将在所有人身上认出你。在我眼里,你浑身洋溢着高贵和善良,你就像有权力赐人以水的伟大天主。我所有的朋友、所有的敌人都附在你身上朝我走来,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不再有任何一个敌人。”
这是圣艾克絮佩里的大地,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地,是同一个模子印出了我们的面容。
过去,现在,将来。
虽然这一刻,迷失在诗人的光芒里,我们只是等待精神吹拂的泥胎。
2015年9月,和园
我们对自身的认知,大地给我们的教诲比任何书籍都要深远。
——圣艾克絮佩里
他之所选择飞行,是因为在高空,在独处的寂静里,灵魂往往可以得到升华。
——翻译家黄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