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作者约瑟夫斯是公元1世纪知名的犹太史家，同时，又是一位将军和辩论家。在罗马时期，约瑟夫斯写下了大量著作，看起来献媚罗马、蔑视犹太人的民族“主义”情绪，甚至嘲笑自己亲身参加过的起义，实际上却是在为自己的民族传统树碑立传。约瑟夫斯著的《驳希腊人(古典学丛编)/西方传统经典与解释》附有四篇当代学者的研究论文，约16万字。

约瑟夫斯（Flavius Josephus）是公元1世纪知名的犹太史家，同时也是一名将军及辩论家。公元66年，犹太人起义反抗罗马人的统治，身为法利赛教派祭司的约瑟夫斯被任命为起义军首领，指挥过好几个重大保卫战。起义失败后，约瑟夫斯投降罗马，转过来帮占领军镇压继续抵抗罗马人的犹太人。

在罗马时期，约瑟夫斯写下四本著作（《犹太战纪》、《犹太古史纪》、《驳阿庇安》[又名《驳希腊人》]、《约瑟夫斯传》），似乎在向罗马人献媚，蔑视犹太人的民族抵抗情绪，甚至贬责自己亲身参加过的起义——其实，约瑟夫斯更有可能是在为自己所属的被异族征服的文明树碑立传。

约瑟夫斯著的《驳希腊人(古典学丛编)/西方传统经典与解释》是《驳希腊人》是《驳阿庇安》和《约瑟夫斯传》的首次中译，另附两篇研究文献，还请译者编译了约瑟夫斯小传。

中译本说明（刘小枫）

约瑟夫斯小传（杨之涵 编译）

约瑟夫斯的人生

驳阿庇安

 上卷

 下卷

附录

 布朗特 约瑟夫斯论罗马犹太人的社会冲突

 艾克斯坦 约瑟夫斯与珀律比俄斯

驳阿庇安

杨之涵译 江晓东校

上卷

[1](1)最杰出的以巴弗提(Epaphroditus)， 通过我写的《犹太古史》(Jewish Antiguities)，我觉得——对于那些已经阅读过它们的人来说——我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我们犹太民族(Judeans)是一个极其古老的民族，它拥有自己原始的纯正血统，并且历尽艰辛才得以抵达和定居在我们现在所占据的这片土地。以我们圣经的记载为基础，我用希腊语写就的这本史书横跨了五千年。 (2)然而，我看到相当一部分人受某些恶意中伤我们民族之人的影响，不相信我撰写的古史，还举出证据说我们民族是一个起源晚近的民族，以至于连那些最著名的希腊历史学家也认为我们不值一提。(3)为了证明那些诋毁者是对我们民族恶意地污蔑和故意地撒谎，我认为自己有必要把所有的这些事情简洁扼要地写出来，以纠正他们的无知以及指导所有渴望了解我们民族真实古史之人。(4)我将出示——被希腊人认为——在整个古史方面最为可靠的证人来证明我的主张，我也将证明诽谤和杜撰我们民族的那些人是自相矛盾的。(5)我也将试图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希腊人在他们的历史著述中没有提及我们民族；然而，同时我也要他们明白，他们忽视我们民族的历史，不是出于无知就是装作无知。

[2](6)首先让我深感震惊的是，对于古史研究而言，他们认为唯一值得认真对待的是希腊人撰写的古史，而我们民族和其他民族撰写的古史则不足为信。实际上，我认为恰恰相反，一个人不应该被他们毫无价值的偏见所左右而应该从事实中获取真相。(7)我发现希腊人所有的东西都是新出的，甚至可以说它们都是昨天或前天才刚刚出现的 柏拉图也使用了类似的表达：希腊人的艺术和城邦只有仅仅一千年或两千年的历史，比起埃及人，它们都是昨天或前天才刚刚出现的——我指的是城市的建造、艺术的发明和法典的编撰；而他们所关注的历史著作更是希腊人最晚——或者近乎最晚——出现的事物。(8)然而，他们自己也承认埃及人、迦勒底人(Chaldaeans)、腓尼基人(Phoenicians)——此刻我避免把我们民族添加进去——拥有极其古老和极其可靠的历史记载。(9)因为，这些地方最少突如其来的气象灾难，因而他们不仅可以记载下所发生的全部事情，而且还可以把它们一直保存在他们最伟大的贤哲所撰写的官方历史里。(10)相反，希腊地区不断受各种大灾难的影响而彻底清除了过去的历史记忆；他们又周而复始地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而且每一个时期的人都认为他们的时代是历史的开端；并且，他们学习文字之时已经很晚，且颇为费力。总之，他们以自己的文字是从腓尼基人和卡德摩斯(Cadmus)那里学来的而深感自豪。(11)事实上，没有人能在他们的神庙或者公共纪念物里找到那个年代的记录；我们也可以看到，希腊人是否在——许多年之后的——特洛伊战争时期使用了他们的文字都存在着极大的怀疑和相当程度的不确定性；普遍的看法——也是符合事实的看法——是那个时代的人并不知道当前的写作方式。(12)纵观整个希腊文学，没有发现一部比《荷马史诗》更古老的可信著作。而荷马无疑生活在特洛伊战争之后；甚至荷马自己——他们认为——也没有把他的诗歌写下来，而是通过记忆和行吟传唱的方式流传，因而，它内部存在很多不一致之处。(13)另一方面，那些最早尝试撰写历史的希腊人——例如米利都的卡德摩斯(Cadmus the Miletus)、阿尔戈斯的阿库西拉乌斯(Acusilaus of Argos)和之后的其他作家——都生活在波斯入侵希腊稍早之前。(14)当然，最早思考天上和神明问题的希腊哲学家——例如希洛斯岛的费雷西底(Pherecydes of Syros)、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和泰勒斯(Thales)——都被一致公认是埃及人和迦勒底人的学生，不过他们几乎没有写下什么著作。希腊人把这些著作视为最古老著作，只不过连他们自己都在怀疑这些著作的真实性。

[3](15)荒谬的是，希腊人不断地自我膨胀，好像他们是唯一一个知道和传播古史之人一样。一个人其实可以很容易地发现那些希腊作家实际上并没有依据可靠的知识，而是仅仅根据个人的主观臆测来撰写历史。确实，他们书中的大部分内容都在彼此相互驳斥，毫不羞耻地对同一事情作相互矛盾的描述。(16)在以下方面，要指导这些比我懂得更多的人对我而言是多余的：在宗谱学问题上，赫拉尼库斯(Hellanicus)和阿库西拉乌斯存在如此之大的分歧该作何种解释？阿库西拉乌斯纠正了赫西俄德(Hesiod)多少错误？以弗鲁斯(Ephorus) 证实赫拉尼库斯在绝大部分问题上都撒了谎，而提麦奥斯(Timaeus)证实以弗鲁斯的著作也是谎话连篇，后世的作家对提麦奥斯和希罗多德(Herodotus)也如法炮制。(17)即使对于西西里史(Sicilian history)，提麦奥斯既不赞同安条克(Antiochus)和斐利斯图斯(Philistus)的看法，也不赞同卡里阿斯(Callias)的叙述；更不要提“阿斯德斯”(Atthides)的作者们所撰写的阿提卡史(Attic affairs)和阿尔戈斯(Argos)的历史学家们所撰写的阿尔戈斯史(Argive affairs)了，因为这些历史学家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18)当最有声望的历史学家连对波斯入侵及其入侵后的历史都达不成一致意见，那么，我还有必要对某个特定城邦和更小地方的历史再多说什么吗？在很多事情上，连修昔底德(Thucydides)也被指责犯了很多错误，尽管在那个时代他已经在历史写作方面拥有最高准确度的卓越声望了。（P72-76)

西方文明的源头是所谓“两希”(希腊与希伯来)文明，这两个古老文明自相遇之日起就既有交融也有冲突——或者说，文明的交融离不了冲突，冲突难免会产生交融。

约瑟夫斯(Flavius Josephus，公元37-95/100)比希腊化的著名犹太哲人斐洛晚两代，而且出生在圣城耶路撒冷一个高级祭司家庭。公元66年，犹太人起义反抗罗马人的统治，身为法利赛教派祭司的约瑟夫斯被任命为起义军首领，指挥过好几个重大保卫战。起义失败后，约瑟夫斯降于罗马将军韦斯巴西安，转过来帮占领军镇压继续抵抗罗马人的犹太人。公元70年，耶路撒冷陷落，约瑟夫斯又与罗马占领军将领——韦斯巴西安的儿子提图斯成为朋友。此后，约瑟夫斯跟随罗马将军来到罗马，享受优厚待遇(已是皇帝的韦斯巴西安提供丰厚的年金)，约瑟夫斯也把皇帝家族的姓氏Flavius作为自己的名字。在罗马时期，约瑟夫斯写了四本书，似乎在向罗马人献媚，蔑视犹太人的民族抵抗情绪，甚至贬责自己亲身参加过的起义——其实，约瑟夫斯著书更有可能是在为自己所属的被异族征服的文明树碑立传。

约瑟夫斯写的四本书是：《犹太战纪》，《犹太古史纪》，《驳阿庇安》(又名《驳希腊人》)，《约瑟夫斯传》。Leob丛书收有这些著作的英译本：The Life， Against Apion， The Jewish War， Jewish Antiquiti (H. St. J. Thackeray英译，希英对照，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6/1993)。德译本有O.Michel / O.Bauernfeind译， Der bello Judaico / Der Jüdische Krieg (希德对照加笺注，三卷，München Darmstadt 1959-1969)。上个世纪末，荷兰Brill出版社组织学者重新翻译和注释约瑟夫斯的作品，已经出版《约瑟夫斯传》(Life of Josephus，Steve Mason 译，2001)、《驳阿庇安》(Against Apion，John M.G. Barclay译，2007)。这套英译本有大量注释(《驳阿庇安》就有两千多个注释)，中译根据的底本就是Brill版的英译本，另外还参考了威廉·惠斯顿译本和洛布古典文丛本。

除《犹太战记》外，约瑟夫斯的书都用希腊文写成，其时，巴勒斯坦已经是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换言之，约瑟夫斯作为犹太文明代言人的身份和处境极为尴尬：自己所属的文明的语文和政制都丧失了独立存在的权利——尽管如此，约瑟夫斯仍然要为自己所属的文明政制辩护。《约瑟夫斯传》也许算得上西方文史上的第一部自传体作品，色诺芬的《远征记》或柏拉图的《书简》即便带有自传性质，记叙的也仅是一段时期的经历，而非自己的一生。约瑟夫斯的自传显然带有自我辩护的性质，然而，这种辩护带有双重性：看起来是在为自己投靠罗马人辩护，实际上也在罗马人面前为自己的文明传统辩护。《驳阿庇安》则明确针对希腊人的文明优越感为犹太文明政制辩护，毕竟，就文化氛围而言，当时仍然是所谓“希腊化”时代。

约瑟夫斯的经历与比他早两百年的珀律比俄斯颇为相似，后者留下的《罗马兴志》(马勇译注，即将由华夏出版社出版)虽然以罗马共和国的崛起为主题，同样带有为被征服的希腊文明辩护的意图。无论珀律比俄斯还是约瑟夫斯，他们为自己所属的文明传统辩护的时候，承载文明传统的独立国家都已经不复存在。显然，在他们看来，优异的文明政制并不会因为国家覆亡而不再是优异的文明政制——政制德性的优劣与国家的强弱甚至存亡并非一回事。尽管20世纪的中国差点儿亡国却幸运地没有亡国，中国智识人因中国的文明政制传统是否值得辩护而爆发的内战不仅旷日持久，而且迄今硝烟弥漫。就此而言，约瑟夫斯的书绝非仅仅对我们认识晚期希腊文化有意义——或者说绝非仅仅对始终迷惘的世界史专业有意义。

由于约瑟夫斯的中文研究文献太少，我选了两篇英文研究文献收作附录，还请译者编译了约瑟夫斯小传，供读者参考。

刘小枫

2015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