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小说的能见度
雷蒙德·卡佛是少数几位我常读常新的作家。因为,他的短篇小说,禁得住阅读,耐得住阅读。甚至,随手翻开一篇,随意阅读一段,就能享受到其中卡佛式的气息和调子。我特别喜欢他那不确定、吃不准的调子。还能像他一篇《我可以看见最细小的东西》中那个主人公一样,发现夜色中的最细小的东西。
所谓少数禁得住阅读的作家,还包括卡夫卡、福克纳、马尔克斯、卡尔维诺、海明威(主要是短篇)、契诃夫、博尔赫斯。博尔赫斯说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先驱”。先驱就是所谓的师傅。契诃夫和海明威是卡佛的师傅。
小说史不过三百年。我看小说的历史,作家对待小说的态度,一个重大的变化是视角。最初的傲慢、自信、主宰到了当代已转化为谦虚、卑微、疑惑。那傲慢是上帝看透和掌控万物的傲慢,这谦卑是作家对现实的看不透、不确定的谦卑。自然而然,俯视降为平视或仰视。这就像一个高大的大人跟矮矮的小孩对话(套近乎),降低姿态,那么就弯下腰或蹲下来。作家的傲慢,其实就是对读者的侵犯。
雷蒙德·卡佛的小说就是本能地运用平视或仰视。因为,他和小说里的小人物都有相似的境遇。有一回,一个小型的卡佛小说研讨会上,一位来自大学的教授,他是小说评论的专家,他指出卡佛的小说《冷冻》,有个情节不够真实:冰箱出了故障,这对年轻的夫妇不知如何是好,坐立不安,束手无策,而且,由此发生了“危机”。教授说:“冰箱坏了,叫个修理工,出50美元,事情不就解决了?”卡佛对那位养尊处优的教授说(仿佛替小人物声辩):“你可能难以理解,我这篇小说的主人公连50美元也付不起。”
卡佛和教授的视角不同。其实,阅读小说——体会小说里人物的处境,除了生活经验,还得有怜悯之心,这就是福克纳所说的人类最重要的情感之一。
纵观小说史,还有一个重大的变化,小说这个容器不再“文以载道”。我的创作经验是,时值当代,作家一旦踏人小说的现场,就得摘掉观念的帽子,脱去理论的衣服,褪下说教的裤子,扔开思想的靴子,一心一意写好写活形象,用好用活细节。形象鲜明了,什么都包含在里边,至于思想、观念之流,让评论家去琢磨去阐释吧。正如有评论家问起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的象征。海明威说:“没有象征,只有一个老人,一条大鱼,一片大海。”我们确实在其中读出了象征和寓意。所以,我的看法是:小说是种不讲道理、不论是非、不讲道德的文体。
以上两点是我对当今小说的看法,引出一个问题:小说的能见度。它建立在一个前提下,因为,当代作家对现实不也是无奈吗?面对难意料、不确定、难掌控的现实,作家本身不见得比谁高明、远见,而是疑惑、疑虑重重——现实的能见度相当低。这就涉及小说的能见度。 雷蒙德·卡佛的小说,那种不确定的行为、吃不准的语调、放空了的结尾,造成了他的小说能见度相当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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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经典深深地致敬(代后记)
这是一部我向经典深深地致敬之书。是我一个人视角里的经典。是有选择的部分经典。也留下了我近几年阅读的履痕。集结了我阅读的感悟。一部分已在《世界文学》《文艺报》《文学报》《中华读书报》《文学港》等报刊上发表。之前,我还不好意思把出过三本文学评论集(版权页上如是标)拿出来。
我有个不良习惯,抽香烟。特别是写作时,一根接一根地抽。要戒也得慢慢戒。我一般抽的是二三十元一包的香烟。有一次,一位挚友给我一条“中华”,还是329。我开玩笑,我是一辆在乡间土路上跑惯的车,一下子开上329“国道”,还不习惯路况。我还说,这种高档的“中华”,将我的胃口吊上去,那么,我抽平常的香炯,就会暂时没味,有个降回的问题,我得适应能上能下。不过,抽香烟和搞创作正好相反。扯到阅读,我说,阅读低档次的小说,会生出虚假的信心,我也写得出嘛,那么,写作可能在一般层面上滑行。
所以,我的阅读,总是锁定经典,起码是我认为的经典。把胃口吊上去。阅读经典,我可能达不到那样的层次,可能永远达不到,但是,我知道了努力的方向。经典是一种境界。通常说的眼高手低,而眼不高手怎么能高?怕就怕眼不高手也低,那就毫无指望了。
所谓眼高,就是明确什么是经典,即什么是好小说。眼高,还包含着敬畏。一个人可以无所谓,可以很放肆,但是或多或少得有敬畏之心。比如,敬畏自然,敬畏生命,敬畏师长。经典(作家,作品)就是我的师长(博尔赫斯称之为“先驱”)。作家的阅读就是发现自己的“先驱”的过程,由此找到自己创作合适的位置、表达、方向、境界。我阅读小说,还窥视作家的阅读背景,由此,发现其来路和趋势:从哪儿来,到哪里去?其小说世界的形态生成以及潜能。研究一位作家,除了主体的作品,我还会找来传记、书信、创作谈、读书随笔(评论),从中发现相互印证相互联系的元素。我不太在乎“帽子”——评论家给作家发明的标签,什么流派,什么主义。经典作家总是采用灵活机动的表现方式抵达存在的本真。“帽子”仅是表象。作家不会依据帽子创作。说马尔克斯和莫言“魔幻”,可他们许多小说套不进魔幻。这可不能怪作家故意为难评论家。可能是理论太贪了。
文学评论基本出自两类人:评论家和作家。由此形成评论的两种表达方式:论文式评论和叙事性评论。
论文式评论由系统的理论支撑。它端架子,像过去家族中的族长。由此,我察觉,评论的视角很要紧,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还是促膝交谈的平视,生成的评论文本也各异。我期待的小说评论是贴近文本,揭示作家的创作潜质和可能的方向,具有可操作性和前瞻性。我偏爱叙事性评论,甚至主张像写小说一样写评论,有悬念,有趣味,活泼,可读,甚至结尾也像小说敞开着,令人深思。例如,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安贝托·艾柯、纳博科夫和卡尔维诺以及马原的小说评论。他们本身就是作家,常采用讲座的形式——那是评论的另类。是不是把自己放进去。评论和对象融为一体。而我写所谓的小说评论,最初的出发点是为自己的小说创作服务——形成自己的小说方法,采用了小说的视角:平视甚至仰视。
搞小说评论的和搞小说创作的,都面临一个同样的考验:过文本阅读的关。当我们阅读小说时,我们能读出些什么?我也临时杜撰“主义”吧?我主张文本主义,细读主义,就是要重视文本和细节。
文学史所认定的经典作家,都有一个明显的嗜好,就是持有阅读的习惯和热忱。然后,写些被后人称之为评论的文字,他(她)们用独特的视角进入文本内部,而不是在文本外部兜圈子。这种阅读照亮了“先驱”的同时,也点亮了自己的写作。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作家穿了评论的鞋子,就会让评论家去找鞋。有的是鞋。各自的视角不同而已。我发现,作家的评论,对创作而言,具有可操作性。我充其量,算个忠实的读者。我生活的乐趣就是阅读和写作,这部《向经典深度致敬》,是两者结合的成果吧?我不敢摆评论的“架子”.也没那种底气。
写了几十年的小说,同步,又读了几十年的小说。确实,阅读和创作关系密切。某种意义上讲,作家写到了一定的程度,还要继续前进,决定的因素往往是阅读。阅读关注的元素,在创作中会融化进去,显示出来。同一个文本,不同作家去阅读,关注的元素肯定各异,这种关注,会体现在创作中,并决定着创作的走向。所以,写小说就得会读小说。我认为,怎么读就会怎么写。潜在的含义是,弄不好,就被经典笼罩了,所谓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就是如此。我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生活过二十多年,塔克拉玛干译为进去出不来,进入经典,还能走出,就能成为“独特”。加西亚‘马尔克斯就有过这样的经验。他好不容易走出了福克纳的笼罩。被笼罩,走不出,作家就“死”了。阅读中进去了——迷失,但也能在阅读中突围——走出。怎么读至关重要,哪怕是误读,但要善于细读。
我常常读些评论家的评论,包括国外的评论。我有一种感觉,有些评论家掌握着理论的套子,高高地抛出,去套小说之马。小说之马很野,套子很雅——评论家的立身之本是创造一种理论(起码能自圆其说,构成体系)。问题是,一种理论之绳不可能套住所有小说之马。小说之马可不那么温驯。甚至,有的评论家,是套住小说来证明理论之绳的正确、有效。那样,小说成了理论的注脚或论据。我会琢磨这类评论家,在抛出套子之前,如何阅读小说文本?我计较其是不是在文本外部绕,是不是进入文本内部探?不能演绎,而应归纳,因为,评论的前提是读懂文本。我这样说,可能不敬了。我没有理论底气挑剔那一类评论家的“不是”。我佩服有洞悉能力的评论家,其对文本的分析,给过我难得的启迪和惊喜,像一束阳光照进封闭的密室那样,使我看见我没发现的秘密。总之,我认为评论家起码要具备一种基本品质:发现的能力。怎么读就会怎么评。
阅读其实是一种发现。双向的发现。不过,主要是发现小说内部的秘密。我曾给这部书起过两个书名。一个是《当我们谈论小说时我们谈论些什么》,这是我向雷蒙德·卡佛小说致敬的方式,村上春树写跑步的经历时,也套用过这个书名,同样表达致敬。另一个是《微观小说里的秘密》。微观和宏观侧重点相对。我阅读当代小说,自以为搭着了当代世界文学主流的脉搏。在宏观主流的背景里,我在意的是从小处观探文本内部的秘密:小说元素怎么运作?细节怎么处理?人物怎么把握?语言怎么有味?结构怎么布局?等等。微观,还表示观微,观察细微之处。为了强调阅读的重点,我将“里”改为“内部”。我们不是喜欢来自内部的消息吗?责编套用了我的后记,起了书名《向经典深度致敬》,确实表达了我的本意。这部所谓的评论,分为两大板块,一是解决了经典小说,二是反思自身创作。可以说是向经典致敬的两种方式吧。
以此表明我的小说创作的营养来自经典,也强调创作和阅读的密切关系,所以,我怕“向经典深深地致敬”。
作家写小说,总是试图达到唯一性或独特性。有位著名作家曾说:“作家是从黑屋逃出来唯一的报信的人。”那么,能否给评论家这样定位:是从文本跑出来传报“内部”消息的唯一的人。
雷蒙德·卡佛小说的能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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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的能量:塑造蓬勃的姨妈群像
当我们创作小小说时我们该把握什么
系列小小说的创作方法
巧合:一种观察和表达世界的别致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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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贝内德蒂独特小的主题
重量级的书痴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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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小说的一个小小的失误
集束的能量和群体的热量——2012年浙江小小说(兼故事)述评
你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吗——2013年浙江小小说(兼故事)述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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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瑞康成小小说里轻逸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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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先知巴别尔:碎片并置
发现传统,表达现实——2014年浙江省小小说(兼故事)述评
向经典深深地致敬(代后记)
在谢志强所著的《向经典深度致敬/新实力中国当代散文名家书系》里,作者以忠实读者和敏感作家的双重身份,以宏观把握和微观发现的双重视角,巧妙地进入文本,采取叙事性评论的方式,传达出文学内部的秘密:小说元素怎么运用?细节怎么处理?人物怎么把握?语言怎么有味?结构怎么布局?等等。所选择的均为当代世界文学版图中的经典作家,雷蒙德·卡佛、艾丽斯·门罗、保罗·奥斯特、马里奥·贝内德蒂、卡尔唯诺、卡夫卡、博尔赫斯、莫言、川端康成、科塔萨尔、冯内古特、丹尼洛·契斯等一系列作家的小说,贴切地表达了向经典深度致敬。
一篇散文,一片关爱,一生情感的留驻。一篇散文,一串足迹,一次心灵的旅行。
一篇散文,一个故事,一段情感的漂泊。一篇散文,一种演绎,一方人生的舞台。
谢志强所著的《向经典深度致敬/新实力中国当代散文名家书系》是一部向经典深深地致敬之书。是一个人视角里的经典。是有选择的部分经典。书中收录的作品一部分已在《世界文学》《文艺报》《文学报》《中华读书报》《文学港》等报刊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