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蜕变
2012年的情人节，天阴。晚上，我在公司加班，当我翻译完最后一张药品说明书，走出公司大门，天空飘起了小雨。公交车早已经停班了，一对对情侣低吟浅笑从我身边飘过，卖玫瑰花的人遍布街头，代表爱情的花朵在商业的叫卖声中含苞待放。
李红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过天桥，几个卖花的女孩蜂拥而上，把我围在中间，我捂住手机逃出来，大声说太吵了我没听见。街上还有卖花的吗?李红雨的声音渗出些许期待。我说没有了。她哦了一声，说快回来吧，我等你呢。我就怕她等我，可她偏偏每天等我，而我每次都要装出无限爱恋的样子对她说快睡吧，注意身体。家就在不远处，一抬头看见窗户里满满的灯光溢出来。
刚走进小区，电话再次响起来，我以为是李红雨打的，看都没看就摁了接听键，到了到了马上到了。那边却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肖容，还记得我吗?声音很熟悉，想不起来是谁了。她接着说我是江晓琴呀，和谁一起过情人节啊?
我吃了一惊，慌忙四下里看看，压低声音说一个人过。我也一个人，她说。她的脸被她的声音浮出我的记忆，使我突然陷进过去的场景里，那些原以为死去的时光，突然复活了，花一样在我眼前绽放……
夏末秋初的早晨，银丝一样的雨雾里，刘敏打着白底上绣一只黄色小熊的雨伞走进我们的教室。我心里刹那间陡然掠过一丝异样，只是一丝，像烧红的铁丝从心里抽过去，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刘敏出现之前我正在思考一道难题，边思考边吃东西，感觉知识也可以像食物一样嚼碎吞到肚子里，只要食道够宽阔，囫囵吞下也没什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种强迫性吞咽注定要排泄——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习很多注定要忘记的知识，并且试图用它们改变命运。
刘敏走进来，跺跺脚上的泥，收起伞，一张美丽的脸便露裸在天光之下光芒四射。我感觉周围的头都在抬起，那些老被知识粘着抬不起来的头颅，刹那间获得某种神奇力量，雨后春笋般挺立。刘敏像一轮小小的太阳，照亮每一双看她的眼睛。
补习班的确和应届班不一样，放在应届班，刘敏的出现肯定招来毫不掩饰的惊叫或者恣意张扬的口哨。那些没有尝试过人生成败的学弟学妹们不知道掩饰对于人的生活是多么重要。补习班表面平静如水，暗底里却有激流冲撞奔涌，每个人都小心维护与他人的关系，骄傲没有了，虚荣磨掉了，只剩下死心踏地啃课本的决心和无处不在的较量。
特别像我一样一心想跳出农门而别无他途，只得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指望由此寻找出路的农民后代。我们之中，据说有人已经补习九年，很多脸孔我进高一时就看见在补习班里坚持不懈了，当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们仍在我身边坚持不懈着。比如李淘，坐教室最后一排，补习心得有几火车皮，仰着满脸知识催生出来的皱纹和老师争论奥林匹克竞赛题。以为他心如古井了，没想到刘敏使他怦然心动。
我相信刘敏到来那天早晨在很多人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这在后来传闻李淘和刘敏恋爱时，许多人表现出的偏激甚至义愤填膺中得到充分证明。不知道有没有人像李淘一样暗暗追过刘敏，我是没有的，手按《圣经》起誓，我的确连给她写张字条的冲动都没有，她的美在那时对我产生了巨大的震慑，畏惧就油然而生。我最大胆的举动是偷偷把她的名字刻在课桌最不起眼的边缘，那个边缘从此成为我的理想家园，当我的手指覆盖在她名字上的时候，我的内心会莫名地慌乱。
我浮想联翩的毛病因为刘敏而产生，那些不眠长夜因为她而变得色彩斑阑，我以一个十八岁少年身体力行的自我经验，无限憧憬我与刘敏之间可以发生同时能进发快乐的事。从那时起，我就以勤奋思考的形象蒙蔽了许多人的眼睛。
一年之后，刘敏考上大学后的某天下午，再次名落孙山的我和李淘坐在高中补习班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他说他记得刘敏来我们班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那是他记忆中最热的一天，他静静坐着却如跋山涉水般汗流浃背，“累啊!”李淘的眼珠被虚空里的什么东西绊住了，像一只落在融化了的糖上的苍蝇，徒劳地扇动翅膀。
李淘提起刘敏的时候我很难过，他痴迷的表情使他和刘敏之间那些属于捕风捉影的传闻具有不容置疑的真实性。那段时间，人们热衷于暗里讨论他们俩的事，有人曾在某个黄昏看见他俩徜徉在杨柳依依的河堤边，手不离书的李淘居然罕见地空着两手走在刘敏身后，帮她挎着书包，先一前一后保持距离，后来手挽手贴得很近……P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