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客气行礼,也没有那种视线交会时可以闲聊两句的温柔气氛。她总是匆匆做自己的工作,就算想跟她说什么,也很难找到适当机会。工作倒是做得很扎实,但节子实在很怕这一型的五十岁老女人。打从节子住在这里,她便一直这样,所以事到如今节子也不打算说她什么,但确实不是很愉快。
在她接管皇家宾馆的事务室之前,据说是在湿原对面的僻静宾馆街,掌管一家有二十个房间的宾馆。建筑物老化加上同居人自杀,使得生意一蹶不振。俊子的态度虽然强硬,工作表现却无懈可击。懂得如何用人的女人也深谙如何为人所用。
俊子从抽屉取出一整个月的传票及写有“饮料、电视收入”的黑色账簿。
“盒装面纸快用完了。我已经叫厂商今天送三箱过来。”
松垮的褪色T恤领口,伸出白净的脖颈。脸上斑点很多,眼眶因睡眠不足而凹陷。露出膝盖的直筒牛仔裤,是俊子的睡衣也是工作服。
同居人死后,虽然她比男人的妻子陪伴男人更久却无法领取保险金,就在她被债权人赶出宾馆时遇到了喜一郎。
俊子从傍晚五点至翌晨十点在皇家宾馆上班已有七年,几乎不眠不休地掌管全局。喜一郎之所以能够心血来潮时出门兜风,节子之所以能学短歌去旅行,都是拜俊子所赐。
“夏日祭快到了,趁现在稍微休息一下吧。我们可都指望你了。”
俊子简短道谢,拿起车钥匙。她住在两公里外的住宅区公寓,没有家人。据说住处也是喜一郎替她安排的。不知她在这行失败后,为何甘愿受人雇用也要继续待下去。若是节子,八成会拿着没记在账上的私房钱,开间小餐馆。俊子压根没享受到做这行每天开门收钱的好处就已流落到皇家宾馆。五十岁还在做这种为慢性睡眠不足所苦的工作,不知她自己对年纪与健康问题是怎么想的。
每日有收入,表示钱的来源很单纯。三十分钟一百元的电视收入,也只有喜一郎本人才知道真正的利润。钥匙在喜一郎的手里,每月一次,他会从每间客房内电视附带的投币机收回百元铜板。税理士的报酬和交给节子的生活费,几乎都是来自客房冰箱常备的饮料及付费频道所得,还有就是贩卖成人玩具得来的收入。喜一郎手上的金钱,明显比节子在泽木事务所上班时在出纳簿上看到的数字要多。
收到的款项若不记人账上就会留下现金。房钱也一样。只要漏掉一张传票,多出来的钱便相当于兼职员工一天的薪资。无人看见,也无人每日稽核。正如喜一郎所言,做这行如果经营者自己不睁大眼睛,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记得国税局来查过一次账,但皇家宾馆的账簿毫无疏失。
俊子以下四名兼职主妇都是老资格,眼神之中颇有轻视节子的味道。就宾馆与会计事务所的来往考虑,也难怪周遭众人会以为两人打从前妻还在时已暗渡陈仓。节子也很明白自己身为第三任妻子的立场,煽动了她们比平常更旺盛的好奇心。
湿原的国道沿途洋溢着夏日的风情。道路两旁的绿地,仿佛是对北国短暂夏天的恩赐,长满细小的叶子。换上淡紫色洋装后,心情随之开放。太阳再过半个月也会失去夏天的威力。夏日祭与中元节这种旺季结束后,这个城市便要开始吹起秋风。
抵达泽木的事务所,是在中午。每月自己送营业传票过去的公司很罕见。只要把计算机输入的数据传送过去就行了,但手写账簿也是喜一郎的坚持之一。
负责会计工作的泽木昌弘,在三十一岁那年因雇主退休,继承了事务所。当时把刚毕业的节子介绍来做事务员的就是喜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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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首先赶紧四四六六说清楚:以下将提到(相当粗略的)故事大纲与部分情节,不过,绝对不会爆雷。
虽然说要在不剧透的情况下谈论《玻璃芦苇》,其实也有一点为难。难处在于,《玻璃芦苇》简直像集线器一样一抓一把都是各式各样的戏剧设计与冲突桥段(我想改编成电影会很好看),如果必须绕开情节埋伏与线索转折,话头实在寸步难行,在完全不影响阅读乐趣的前提下,请容我点到为止地描画:女主角幸田节子,嫁给了母亲的前男友(这位先生是拥有一家爱情宾馆的富爸爸),从一名小办事员成为生活富余的夫人,与婚前的上司(兼前男友)藕断丝连,她不必工作,生活重心是参加太太们高雅的短歌写作会,但为什么集会里某个蛇一样的女同好总是欲言又止,时时窥伺?
故事即由幸田节子之死开始,当然,这是一部带有强烈悬念的悬疑小说,必然很快就会出现灾难。死亡,算计,暴力,杀意,谜团,家庭的矛攻与盾防,男女的怨纠与爱缠。
但正因为这些元素强烈的戏剧性,正因为这些“原物料”之张扬、通俗,同时又是大众小说里的家常景象,才正显出樱木紫乃一片异路风光。我很爱读日本大众小说(特别是女性作家),例如早一点的林真理子或向田邦子,近一点的桐野夏生、平安寿子,或者这两年我相当喜欢的j土村深月(现在再加上樱木紫乃),但樱木紫乃的口吻的确与众不同,草率点也可以说是简洁,要细究才会发现那简洁不止是冷酷,也不止是冷静;若说是节制,又感觉这词意的覆盖率太低。
《玻璃芦苇》故事本质是激烈的,左冲右突的,也成功处理了几个有趣的题目,例如母与女之间原始的雌性的敌意、女性的同盟(母狮般的协力关系),甚至是小说中短歌会里成员们彼此的苛论,都足以视为精彩的文艺短评。但她把一切说得如此淡,只是每一句淡话背后都有布置,像在黑色长衣襟里绣出暗花荼蘼,在众人皆不措意的长廊转角隐刻表记;她会将最重的事安排在一个最轻便与最不起眼的位置,以最短的符号最少的时间释出,一击即中,凡中即止,绝不沉溺,绝不渲染,绝对不在吐露衷情之后就仿佛喘了一口粗气如释重负、大张旗鼓地捉住读者开始无尽絮叨怨愤或哀音。
这里面有比冷静、冷酷、节制与克己这些词组更深邃一层的意志,叫做“不动摇”。
樱木紫乃似乎也并不期待读者在她的故事里“动摇”。通常,在故事性极强的小说写作里,写作者会难以抗拒“让读者心旌摇荡”的操作诱惑(或反过来说,读者也往往乐于并追求这摇荡),但樱木紫乃反之。《玻璃芦苇》情节本身非常引人人胜,即使一时看不出前述的细致设计也不妨碍阅读节奏,但过程中我格外强烈地感受到在各种起伏曲折底下表面的“不动摇”,这不只停留在写作的技巧与形式上,也凝结成《玻璃芦苇》这本小说核心的精神性:我们常见麻木漠然的角色,一意孤行的角色,在命运涡卷中打转的角色,但就我而言,确实少见像小说主角幸田节子这样一个要说有情也非常有情,要说无情也非常无情,但不管你用什么角度端详,她都没有一刻犹豫,没有一刻局促不安,没有一刻被谁说服与打动,没有一刻费心与谁四目相对,甚至在全书中哭笑都不出声音的狠角色。
所以虽然文案写着“脱序的情欲”“爱与恨”“感官派”,其实,整本书“洁”得不得了,没有任何一段堪称露骨,如果抱着寻找情欲或刺激犯罪小说的心情来看,肯定会失望。如果问我,我反而觉得它其实是成功地从一个通俗的故事设计、一些简单的二元形象里,开展出“人的生活可能是什么样子的”这个问题。樱木紫乃的娘家就是在北海道经营爱情宾馆生意的家族,而她自己婚前则担任过法院打字员,尽管我并不太喜欢作者论,可是在此实在难以抗拒(我真容易动摇啊)地要引入这个线索:实在没有什么比“法院打字员”这职业更适合拿来描述这本小说了,在法院打字员每天记述下的各种“生活”里,每个事实(或已知的事实)与梗概必然都无比精确,但事实的神经线路与梗概上的血肉也必然不可能交割清楚;所以当中也有真爱,但所谓的真爱其实非常黯淡软弱;也有心狠手辣,但那心狠手辣包裹奶油香味;也有体温,只是肌肤摩擦之际,感受竟冰冷如抵住北海道冬岸的礁石。
倒是另一个评点“怪物级杰作”可称贴切。“怪物级”三个字,或许未必适用于这本小说的量体或写作技巧(当然技巧是很不错的),但我觉得更宜于描述幸田节子这角色:“湿原凛立玻璃芦苇,空洞簌簌流沙去。”这是小说里节子所做的和歌《玻璃芦苇》。在此,我们必须回到早先的关键词“不动摇”,它与冷静、冷酷、节制甚至是压抑等等词组,看似相近,本质其实完全悖反。后者一众的背面都隐藏了一个必须出力抵挡的方向,一种必须让人自持的力与欲;但“不动摇”恰恰相反——因为它不动摇,遂总是诱惑他人企图调伏它。“不动摇”本身就是种力与欲,就是怪物本身,而电影里的英雄,不都要在经历各种克己的修炼之后,终于打倒那个凛立的怪物吗?
一个“不动摇的女人”,恐怕一直都将雄踞世人眼中怪物排行榜前几名的位置吧。因此,玻璃的芦苇虽然不曾被谁拂倒(其实,即使她想柔折,天性也做不到),最后终究要以出人意料(或不出人意料)的方式破碎了。
“湿原凛立玻璃芦苇,空洞簌簌流沙去。”
如冻原一片的北海道,一名嫁给母亲情人的女子,空虚的身体像湿地的芦苇,割开苇管只能流出沙子,和溢出心灵的黑暗。
由樱木紫乃所著的《玻璃芦苇》讲述的是北海道釧路有一家酒店发生纵火,死者是附近一间宾馆的前业主,现年三十岁的幸田节子。鉴定现场判断疑是死者浇汽油引火自焚。指证遗体的男子是前晚与她共度的会计师泽木昌弘。
幸田节子的丈夫喜一郎曾经是母亲藤岛律子的情人,因此节子总是称呼丈夫“爸爸”。经过多年婚姻,某天喜一郎发生严重车祸,她亲眼目睹母亲律子匆忙赶来医院……
节子身亡四个月后,喜一郎也因肺炎去世。泽木却在此时收到节子生前诗社歌友寄来的邮件,里面是一张节子节子在夏天时拍摄的快照。不久,刑警都筑前来北海道釧路调查幸田节子自焚身亡的事件,希望厘清案件中的诸多疑点……
“湿原凛立玻璃芦苇,空洞簌簌流沙去。”
如冻原一片的北海道,一名嫁给母亲情人的女子,空虚的身体像湿地的芦苇,割开苇管只能流出沙子,和溢出心灵的黑暗。
幸与不幸,都会让人说出意外的谎言。
情欲,又是多么难堪的事情?
《玻璃芦苇》是继《失乐园》之后描绘女性情欲的又一巅峰之作;
“渡边淳一”授赏接班人“樱木紫乃”超人气“新官能派”小说,错过必然会后悔的“怪物级”长篇杰作;
昏迷不醒的男人,与化为焦骨的女人,相继死亡。
男人曾经是母亲的情人,后来成为女人的丈夫,惨死是因为罪恶吗?
爱与恨能相互扯平吗?
还是说,爱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是没有的。
樱木紫乃这个可被称作是日本最懂女人的作家,她不局限在善恶这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向人们写实描绘一个女人的生活可能会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不动摇”的女人是怎样的,她会有一个怎样的人生,又会将身边的人带向何处?
脱序的情欲、可怕的女人们的计谋,在善恶的彼岸,不断上演,从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