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的白话文文学发轫于民国时期。其间名家辈出,流派纷呈,蔚为大观。这些名家名作历经时间的考验,已形成一个个灿烂的文化坐标,一个世纪以来源源不断地为我们提供精神养料。为重温经典,特推出《民国文学名家精选集》丛书。《鲁迅精选集》选取鲁迅的代表性作品,涵盖小说、散文、杂文、旧体诗等方面,精编精校,并配有珍贵的历史照片,使读者一册在手,遍览文学大家鲁迅之流风遗韵。
同时,本书的装帧设计极具特色,封面典雅大方,外包封选用与作者性格气质相契合的颜色,书脊采用锁线露背装,正文配以优质纯质纸,使得本书既具有可读性、知识性,又具有观赏性、典藏性。
《鲁迅精选集》为《民国文学名家精选集》中的一种,以时间为序,梳理、精选了鲁迅先生在小说、散文、诗歌、杂文等方面的经典之作,如《狂人日记》、《孔乙己》、《阿Q正传》、《祝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藤野先生》、《范爱农》、《娜拉走后怎样》、《拿来主义》、《惯于长夜过春时》等众多名篇,汇集为一册,并配有珍贵的历史照片。
孔乙己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钞钞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抄书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茴香豆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一九一九年三月
P16-21
我出生在内蒙古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里文化生活极贫乏。我家没多少书,但有《鲁迅选集》,其中的名篇《阿Q正传》《孔乙己》《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等让我很着迷,我还把精彩的句子抄在一个小本子上,甚至背下了一些。
鲁迅(1881~1936),浙江绍兴人,原名周树人,著名的文学家和思想家,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参与者,被誉为“二十世纪东亚文化地图上占最大领土的作家”。我在大学时上现代文学课,鲁迅先生的作品自然是重点学习的内容。
参加工作后,我在一家报社工作,写过很多时评、杂文。此时,鲁迅先生的杂文又成了我学习的范本。可以说,鲁迅先生对我有极大的文字恩惠,他的文章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教材,我从童年阶段就读鲁迅先生的文字,几十年来未曾间断。
今年9月,我有幸参加了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鲁迅文学院位于北京朝阳区八里庄南里27号,是一个幽静的小院。大门上“鲁迅文学院”五个大字取自鲁迅先生的手迹,学院宿舍楼的大厅里有一尊鲁迅先生的塑像。进出学院的大门,会自觉不自觉地看到鲁迅先生的书法,从宿舍到食堂或是从食堂到宿舍,会与鲁迅先生的塑像不期而遇。于鲁迅先生而言,这里的一切,算是后人对他的一种铭记,代表着深深的敬意和永久的怀念;于来此学习的人而言,鲁迅先生是一种极强的心灵感召和精神加持,他代表着文学上的高度、思想上的深度和学养上的厚度。鲁迅先生对中国社会的冷静观察和凝练描绘,鲁迅先生的独立精神和深刻思想,鲁迅先生对底层民众的悲悯情怀和文化启蒙,鲁迅先生对东西方文化的广泛学习和思考,鲁迅先生对“瞒和骗”的揭露,鲁迅先生对中国国民性的深刻剖析,都是中国文化史上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我觉得,对当代作家来说,学习鲁迅先生的人格力量和人文情怀可能比单纯地学习文学技巧更重要。
从鲁迅文学院学习回来后,齐鲁书社的许允龙先生邀我编辑《民国文学名家精选集·鲁迅》。想到自己与鲁迅先生有那么深的缘分,我接下了这个任务。需要说明的是,我仅仅是一个热爱鲁迅的读者,不是鲁迅研究专家,所以,我选的鲁迅作品,难免有遗珠之憾,还望方家不吝赐教。
编者郑连根
201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