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办法弄到一个玻璃瓶,哪怕是那种装牛奶的瓶子,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然而,考虑到这个瓶子原来有多脏,决定什么时候不再去洗它,则是在逆光下细看之后才能解决的问题。不过一旦我把一块拧起来的抹布塞进去,瓶子上很快就只剩下我的指印,别的什么都看不见,干净得能放进冰箱装冰水。当然,前提是能找到这么大的瓶塞,而且我也没打算用这个瓶子来干别的。
我对自己的成果相当满意,于是模仿了扎尔歪着嘴的笑容,当他因为微不足道的理由得到夸奖时,总会扬起一侧嘴角笑起来。
我只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就能完成自己的计划。家里刚没了爸爸和妈妈窥探的耳目,我就急急忙忙从隐蔽的角落拿出一把钥匙,这个角落我本来不该知道的,因为钥匙能打开院子深处的小棚屋,那地方是爸爸一个人用的。
我仔细地观察了挂锁,以便分毫不差地记住它的位置,然后用手捏住锁来减弱响声。我缓缓推开门,同时尽力撑起门的重量,这样就能减轻生锈的合页发出的嘎吱声,而这响动正是我父母最有利的防盗工具。我走进屋里,踮起脚尖够到墙上最小的漏斗,把它塞进那个纤尘不染的瓶L]。我拧下20升装汽油桶的盖子,这桶油是我爸爸小心保存下来的,在革命前后那段日子,油泵供油的时间飘忽不定,最后完全变成了凭票配给。我抓住铁丝绕成的锋利手柄,轻轻地让油桶向前倾,另一只手伸到底部支撑。沉重的油桶勒着我的手指。我只把它抬起一点点,让汽油能灌进瓶子而不会溅到地面上。我做得干净且不露痕迹。
但我一脚踢到油桶的正中央,咕噜一声进出了一股油。这股喷流仿佛心怀某种怨恨。油桶好像也被那不该喷出的油所触怒,在为重振士气而战略性地退避之后,又重拾毁灭性的力量,第二次喷出的油把漏斗和瓶子都打翻在地(瓶子从此告别_『它的澄澈)。
漏斗还插在瓶子里。它们就这样倒在地上,仿佛两个共患难的英雄伙伴。它们已经是两具无用的空壳,汽油在它们周边流散开来,散发着一股化学品的味道,这股恶臭能够疏通因感冒而严重堵塞的鼻子,也能疏通像路上的食品杂货商那样鼻毛旺盛的鼻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场灾难,喉咙因恶臭而发热,眼睛因灼痛而充满泪水。我开始感到头晕。我马上盖好油桶的盖子,走出棚屋,呼吸新鲜空气,思考着被爸爸发现后如何避免等待我的末日审判。
我一路跑回家里,拿起一块妈妈平时用来打扫屋子的抹布。我把头低到胸前,仿佛一只受冻的小鸟。我试着吸掉地上的油渍,并把它拧进漏斗中,但油滴只是在我手上散开来,让我有种冷热交织的感觉。我决定放弃,再一次走到屋外,以厘清思路,再呼吸点清新的空气,我迫切地想念空气的味道,仿佛只有她值得想念。
而接下来我感觉夏末的烈日仿佛偏离了它在天空的中心位置,把所有热量倾泻在我身上。突如其来的莫大恐惧使我不由自主地全身抽搐。我跳起来,双臂向前伸,似乎连一个瘟疫病人的拥抱也不会拒绝。我双手张开呈扇形,仿佛孤身度过求爱期的开屏孔雀,我不断颤抖的脸部肌肉仿佛在突破它灵活度的极限。总之,我仿佛一根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的小草。
我重新控制住身体、掌握住局势后,听到一个声音,有人突然发问,让我不知所措:“你在干什么?”是扎尔,他坐在我们两家院子之间的围墙上。
“你疯了吗?”我向他喊道。
“我吓到你了?”
“没有。你把我剩下的胆子都给吓没了。你下来,我们好好算账。”
“你把梯子拿来!”
“你真是疯了……我爸妈告诉过你多少次,在爬围墙之前要先告诉我,要先问过我你能不能到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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