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两个季节交替之际,中间一定出现短暂的真空时光。在岁末的日本而言,非十二月二十七日莫属。那天我去鲜鱼店逛逛,本来要买几种生鱼块带回家晚上做刺身吃。可是,平日货色超丰富的鱼力门市部,这天显得格外冷清,并不是顾客少而是商品少,我一时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我看到,店内一角落有个年轻男性售货员,一边从保冷箱子拿出鲑鱼来,一边大声喊话在大甩卖:智利产银皮鲑鱼啦,今天全年最低价。
于是我走过去看看,结果确实特便宜:半只大鲑鱼切成六七块,总价才五百九十曰元,简直是平时的三折左右了。看样子质量都还不错的,怎么人家一下子解冻这么多鲑鱼,要以大减价尽快卖出去呢?啊!我忽然想通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七日,他们趁圣诞新年交替之际,想把冷冻库大扫除一番。估计今晚或者明早大批螃蟹、鲔鱼肥肉、红醋章鱼等等元旦食品入货之前,非得把冷冻库里占地方的进口鲑鱼全拿出来,一口气售完不可的.回家后称了重量,半只鲑鱼果然有一公斤半。我大胆地挥刀去除了骨头,剩下的鱼肉都有一公斤。除以四口子,一份就有两百五十克了。这么多鲑鱼该怎样吃?
在日本,北海道人吃鲑鱼最多。那里的山区有熊,老电影《追捕》的女主角真由美不小心就被野熊袭击,在救援她的过程中,掉进河流去的嫌犯高仓健,恐怕吓坏了水里的鲑鱼。从前去北海道旅游的人,往往买回来熊抱着鲑鱼的朴素木雕。直到一九八。年代,东京鱼店卖的鲑鱼都是盐腌的,吃前一定要火烤熱透,因为河里钓上的淡水鱼常有寄生虫,万一吃下了就很难驱除,搞不好得受一辈子的折磨。现在流行的海产鲑鱼刺身、寿司是后来从国外引进而普及日本的。另一方面,即使在从前,北海道人有生吃淡水鲑鱼的习俗,乃利用寒冷的气候,先在户外把鱼肉冷冻起来使寄生虫死灭,而后把处于半解冻状态的鱼块切成薄片吃的。那样做的鲑鱼叫作Ruibe,是原住民阿伊努族语言里“溶化食品”的意思。听说中国东北的少数民族赫哲族也有类似的传统菜。
北海道盛产鲑鱼,烹饪方法有好几种。除了Ruibe以外,石狩火锅、酱酱烧都颇有名气。石狩火锅是在加了味噌的昆布汤里,煮鲑鱼块和豆腐、蔬菜吃的。酱酱烧则在铁板上炒一下鲑鱼和高丽菜、胡萝卜、洋葱、豆芽菜、小蘑菇等,再加点混合了味噌、清酒、白糖而成的综合调味料,盖上盖子蒸熟,最后投入一块奶油拌一拌即可。北海道人称之为ChanChan烧。问问他们到底ChanChan是什么意思,大多会回答说:这种菜做起来不费事,父chan(老爹)都能chacha(简简单单)做出来的意思吧。他们似乎真的那么相信。由我看来,ChanChan烧却绝不外是酱酱烧,犹如岩手县的当地风味JaJa面,不可能不是源自中国的炸酱面。
直到一八六八年的明治维新,北海道是以狩猎为业的阿伊努族人居住的偏僻地区,总人口才六万而已。改元后的第二年,明治政府就设置北海道开拓使,促进国人成为屯田兵而移居北方新领上去,开发原野并抵住北邻俄罗斯向南扩大势力。当年去了北海道的,很多是权力交替中下了台的旧幕府时代的诸侯和其家臣。我估计,他们好想念曾在家乡吃的生鱼片,学阿伊努人的做法开始吃冷冻鲑鱼的。
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从原殖民地、占领地等被遣返回来的国民当中,有不少是早已失去了跟家乡亲戚的来往,无家可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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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有个梦想:若能变成透明人,就一家一家地悄悄进去看看别人家到底吃着什么东西.当年日本社会还不是很富裕,恐怕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不是沙丁鱼干就是秋刀鱼干之类。可是,我想亲眼看看的并不仅是一天三餐的具体内容,还有各个家庭的饮食习惯所表现出来的家族历史、故乡回忆等,换句话说:故事。随着成长,我逐渐放弃了变成透明人的期望。幸好,我找到了溜进他人生活的合法途径:阅读。
初中时代,我迷上了日本女作家森村桂(一九四○一二○○四)写的小说和散文。她以南太平洋新喀里多尼亚岛的纪行文《最接近天堂的岛屿》走红,东京书店里摆的讲谈社版“森村桂文库”作品多达三十种。她父亲是东京大学毕业的小说家,母亲则是和歌诗人。桂是他们的独生女,从小学到大学都读了原初专门负责教育贵族儿女的学习院”,而且跟美智子皇后是好朋友。显而易见,她来自上流社会。然而,战后不久的日本社会经济仍末复兴,国际上又相当孤立,连上流社会的女儿都渴望去海外旅行,尝尝异国的美味,但不容易。
在一本书里,森村桂仔细描写过她如何终于把憧憬了许久的烤箱弄到手,用它烤出来的香蕉蛋糕又多么好吃迷人。从字里行间,我看出她对远处的热烈向往,也看出对她而言,香蕉蛋糕不只是一种食品,而且代表未曾见过的美丽世界。何况.在她十九岁时去世的父亲,曾给幼小的女儿讲述过一年四季花儿都盛开、甜蜜水果永远在树上成熟的天堂般岛屿的故事。所以,自己烘烤南洋风味香蕉蛋糕来赏味,也是她悼念先父的一个方式。
我比她晚二十多年出生,中学时期家里已有了瓦斯烤箱,用来做香蕉蛋糕并不困难。然而,我家没有森村家那样的文化环境;父母兄弟都不理解,为什么我偏偏要把好好的香蕉跟面粉、砂糖,以及当时还昂贵的奶油混在一起,变为一点都不显眼的“土人食物”。现在回想,其实我也不能怪家人的,因为他们没有看过森村桂的书,无法对朴素的香蕉蛋糕有跟我一样热忱的憧憬。
后来,我出国漂泊很多年,在遥远的异乡经常想念日本的食物.我想念的果然不仅是具体的食品,而且是围绕着它的人和记忆,也就是:故事。正如森村桂的香蕉蛋糕包罗着对已故父亲的思念、对远处的向往,同时也牵涉到了法国统治新喀里多尼亚的历史所留下来的混血食品、用来做它的外国工具,以及作为上述一切综合的香味和口感,一个一个日本食品在我脑子里逐渐形成为一系列的故事。
这本书收录的七十篇散文,本来大多是为广州《南方都市报》文艺版撰写的。二○一二年秋天,该报编辑跟我联络,邀请写一周三篇的短文。我实在佩服中国报人的眼光与勇气。再说,广州也是我曾在中国留过学的两所学府之一中山大学的所在地,所以感觉犹如收到了家乡来信一般温暖。于是开设的“东京时味记”专栏,开始的半年里写的主要是日本的饮食。只是.我向来就认为饮食是窥见世界最好的窗口,所以希望读者能透过我的专栏,知道多一点日本社会与人的故事。
现在把文章整理起来,要由台湾大田出版社刊行,我实在感慨万千。因为还没有上大学开始学中文以前,我已经看过台湾作家邱永汉写的《食在广州》,当年对文中讲到的乌鱼子、肉粽等台湾美食,以及对虾饺、叉烧包等港式点心所憧憬的程度,一点都不亚于早几年对新喀里多尼亚风味香蕉蛋糕的热望。
邱永汉(一九二四一二。一二)是台南人,读了当年的东京帝大,日本战败后回台湾遇上二.二八事件,被国民党政府通缉而逃到香港去,有缘娶到当地阔家千金,对粤菜有了丰富的知识和独特的见解。婚后从香港重新搬去日本,邱永汉写《香港》《浊水溪》等取材于亲身经验的小说,获得了一九五五年的直木奖,并且跟同一期的芥川奖得主石原慎太郎一起领了奖。然而,当年的日本社会对台湾人的遭遇不大关心。似是为了迎合日本读者和出版商的口味,他故意按照外界对汉人的成见去做人,开始写有关饮食和投资的文章。他很多年都没有公开自己的血统;实际上,他母亲是日本九州岛人,几个兄弟姐妹中,除了他以外全都一出生就登记为日本人。一九五七年问世的《食在广州》,被名评论家丸谷才一誉为日本三大美食散文之一,成为了作家邱永汉毕生的代表作,至今半个多世纪,仍然能在日本书店买到,可说早进入了古典之列。
二○一二年,他在东京去世,报导讣闻的日本报纸写道:“发财之神”邱永汉先生八十八岁辞世。我二十多岁去广州中山大学念书,后来也到台湾尝尝美丽岛风味,如今为广州报纸写饮食专栏,该说都是《食在广州》引的路。如今邱先生已经在九泉之下,我在此表明对他衷心的感谢和尊敬。
用中文写作的日本女作家新井一二三“美食旅行记”首次结集!一餐一饭.芾你领略地道东京人家的餐桌风景。
日本料理就是寿司、刺身、寿喜烧?其实酱酱烧、秋刀鱼見布卷、熏烤鲣鱼等也是不可乡得的美味。日本人的便当有什么学问?日本人说“饺子”时是山东口音?翡冷翠的牛排、绿皮火车上的年农饭、新疆绿洲的拉条子.跟这位日本”女汉子”又有怎样的惰缘?
寻常一餐饭,总有不寻常的人情故事和文化趣谈。
《东京时味记》由新井一二三著。
《东京时味记》是日本女作家新井一二三的同名美食专栏首次结集。她说:“旅行与美食密不可分,还有阅读。”所以这次这个喜欢独立旅行的女子用八十四种美食带你去体验普通日本人家的餐桌风景,开启一段难忘的味觉之旅。
书中文章多数曾经发表在《南方都市报》等媒体专栏中。新井一二三独特的视角和特别有话语权的身份,为中国读者展现了最为地道的日本饮食文化,加上她平明好读的文字、在年轻文艺型读者中积累的人气;认为本书符合目前读者的阅读需求,颇具市场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