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的时候,命运已经开始向我出示黄牌了,我的病越来越重,就像是一位遭受重罚又身受重伤的球员在球场上艰难地支撑。一方面父母在极力挽救我安慰我,不让我下场;另一方面给他们这个唯一的儿子在积极酝酿替补,一旦我被红牌罚下,好有替补上场,于是我弟弟诞生了。我很高兴,一个不会走路的小东西是可以陪我的,于是我经常将脏兮兮的小手塞进他嘴里,很高兴地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吮吸。
我记得我一直画到小学三年级,那年我八岁,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记得。记得是那年春天,我爷爷听说个偏方说吃猪宝(公猪的睾丸)能治我的病,徒步百里到邻县种猪场买头种猪回来,请来兽医将公猪的猪宝给骟割下来,母亲仔细清洗后做熟让我吃,我实在吃不下时父母用钱和红糖来作为我吃的筹码,很惭愧,我承认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没有抵挡住诱惑。结果真的如众人所望,从第二天起床开始,我的病竟然彻底好了,这绝对算是个奇迹。我爷爷欣喜之余,奔走相告。和我一样得病的兄弟们竟然只是缓解,没有一人是彻底治愈的,我可怜的弟兄们。喘息性支气管炎,就是在医疗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要彻底治愈也是个世界性难题。
在我记忆中,有限的几个关键词,“猪宝”是最重要的一个,虽然有点难听而且特别恶心,但我一直牢牢地记着它。许多年以后,我作为一个从医学院校毕业的科班医生,一直将“猪宝”作为挽救喘息性支气管炎病人的首选良药,这显然有点江湖郎中的味道。现在我明白,猪宝含有大量的睾酮这类雄性激素,而喘息性支气管炎的治疗激素类是必需的。我不是搞医学基础研究的,知道肯定两者会有关联,但是否是最佳良药,还不得而知。
我相信我是草命,我还相信绝大多数人是草命,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朴实无华。在临床八年,也就是当了八年内科医生。在这八年中,我脑子里一直有那个冷酷、坚决并且不容置疑的面容,我当时是多么害怕、恐惧、无助。所以我喜欢微笑着和病人说话,喜欢拉着病人的手说话,我只希望他们不要重复我那种的害怕、恐惧、无助。又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脱离了临床,但我一直记得一位喜欢兰花的姑娘。她是我的一位病人,16岁,诊断为支气管哮喘。支气管哮喘临床症状和发作期的喘息性支气管炎没有多大区别,治疗方案很多时候也是一样。她一个人住一间病房,症状缓解期间,她将阳台上护士养的几盆吊兰搬进自己的病房,细心照看着。每次早晨我查房,只要没有输液,她都会站在吊兰前静静地看。问她为何喜欢,她说这花皮实,草似的,好养活,没花粉。然后总是对我笑一笑,很好看,虽然脸色苍白。
其实我是禁止病人将花搬到病房的,因为花粉总是重要的过敏源,对于这些患有过敏性疾病的病人来说,有时往往是致命的,但是这位姑娘的话让我释然,于是查房的时候我会经常在她的病房逗留片刻,陪她一同赏花。
因为这小姑娘,我真正喜欢上了兰花,我倒没认为它是什么花中君子。我只喜欢它生得朴实、无华、不妖艳,更不会给人找麻烦。其实生命也是一样,不给人找麻烦也许就是崇高。
P15-16
他在医生这一特殊的岗位上体味到人生与人性的深刻性,还有独特性,这些都是平常人感受不到、体味不出的。他的文章有无奈也有欢欣,有悲辛也有快慰。
——著名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
高众作为一个曾经的内科医生,他对生命的体悟与感知比普通人更加敏锐与深入。高众的文字,有着俗世的温润,传达出了一种对生命的深层悲悯与关怀。于冷静的叙述中蕴含着一种温热的情怀。切人病房细节的文字,有如手术刀般对生命及死亡的触及,并有一种打通了生命与俗世的通透感。
——浙江省作协散文创委会主任马叙
在部队从事医疗工作八年后,我退出现役。
正好在我转业的那一年,中国作协办公厅从符合留京条件的数千名转业军人中招录一名工作人员。经过考试、面试,很幸运,那个人就是我。上班以后,我分配在时任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高洪波同志身边工作,一晃又是几年过去。
显然,在作协工作对于我这个文学爱好者来说,是荣幸的、愉悦的。工作第一天的上午——这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2007年10月8日,高洪波副主席一只手拿着水壶,一只手拿着茶杯(第六届茅盾文学奖颁奖典礼的纪念品,很漂亮很古朴的紫砂杯,一直在用),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然后又折返到他的办公室,出来后又一只手拿着一盒茶叶,另一只手拿着一双拖鞋和一条新毛巾。对我说,在作协工作,需要好好看书、多多看书,作协就是为作家服务的机构,为了服务好作家,自己可以进行创作,在创作的过程中,便能体会到作家创作的艰辛。
作协工作第三天,我去办公厅取文件,在电梯里遇到一位老头,很儒雅很让人容易亲近的老头。他看了我一眼,说小王。我很惊讶,作协机关我没有熟人,更没有人认识我,我只是应答了一下,便自感很尴尬地沉默。他说你是刚来的吧,你喜欢文学,到作协这样的单位是再好不过了。我连忙点头称是。电梯门打开,老头走出。我不知道他是谁。
当天晚一些的时候,我在机关九楼又遇到他,但是这次他没看到我,我问秘书处一同事,说这老头是谁?她告诉我说这是作协党组书记金炳华同志。
后来金炳华书记因年龄原因离开作协赴全国人大任常委会委员,他偶来作协,我只要是能见到他,他总先热情伸手,将我这个晚生的手紧紧握住,说最近创作了没有;有没有什么新的作品。特别是第五届鲁迅文学奖颁奖典礼晚宴期间,在浙江绍兴,他端着酒杯,走到中国作协工作人员席前,说这几天大家辛苦了。然后和每个人碰杯,当时我正好站在他身边,他和我又碰了一下,说小王,最近写了什么没有,我希望你多多写写绍兴,我是绍兴人。说这话时,他很诚恳。
我感动至极。这位高官,令人尊敬的长者,亲切、随和如邻家老伯,这样的场景我会终生铭记。
真的是白驹过隙。在中国作协工作的几年,作为文学爱好者,我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高洪波副主席对我来说,亦师、亦友,同时又是长辈,因为工作便利,我经常将我写的东西请他批评,他总是很耐心地看,很认真去改,细致到标点符号的用法:甚至自己亲自查资料,并且摘抄下来,来验证和充实我的文章观点和提法。但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生活得如此平淡,这种平淡有严重荒废光阴之嫌,很显然是我自身勤勉不够,或者是悟性有问题。
近三年,我终于算是静下心着手写一些东西。关于医学部分的,我自己称之为医学散文,说是散文,其实就是以前医学临床一线工作中记在心里的人和事。写了一些文章陆续发表,发表归发表,自己却感觉没信心写下去,便搁下手中的笔,但是刚搁下笔又想重新拿起。就在这样的摇摆之间,时任作协办公厅副主任胡殷红老大姐(在办公厅主任的位置上退休)将我推荐给《西湖》杂志主编、著名作家吴玄老师。从此吴玄老师给我持续的鼓励和充分的支持,并以“医生临床手记”为篇名在《西湖》2013年第2期上发了一组文章。这组文章中的三篇很快被《散文·海外版》《读者·乡土人文版》《甘肃农民报》等报刊转载。很显然,这让我又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写下去,一直写了十余万字,后写的部分陆续发表于《西湖》。说起吴玄老师,对我这样的扶持和帮助,可到如今,竟然还未谋面,这有些令人难以置信。据说他长得很帅。
我写作本来没有什么方向,所有的文章基本上都是一时冲动的结果。2013年年底的一天,我和好友、知名作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任林举兄在办公室喝茶聊天。我清晰记得他当时说的话,他说医学领域是一座富矿,值得作家好好深挖。说我本来就是医生,对这个领域熟悉,有写作优势。
他的话算是给我指明了方向,于是过完春节开始挖。
写着写着感到手顺了一些,再加上在临床一线工作这么多年,有一定的生活积累,于是又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发表于《当代》杂志,同样是关于医学的,反映的是医疗系统的江湖,体现的是人性的弱点和光辉,直视医患关系紧张的实际。
这两本小书算是对自己八年医学生涯的一个交代。
“王大夫”是我的秘书王志祥的绰号,或者说是他曾经的职业。
王志祥来作协之前是北京卫戍区某团的卫生队长,有八年医龄的职业医生。本来志祥转业是可以到任何一家地方医院的,可是写作的爱好和影响改变了他的职业选择。事实上人生命运的转折关口不多,一辈子可能就那么几次,“王大夫”在转业时动了文学的念头,于是,他就在2007年秋天成了中国作协的一名工作人员,也成了一名我常开玩笑时说的一位自己带的“研究生”。
我在中国作协创联部兼任过十年主任(1995~2005),当时创联部分管儿委会工作时,前后一共有过两个儿委会秘书,现在她们都成为不错的作家:一位是李东华,连续得过中国作协优秀儿童文学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一位是周李立,中华文学基金会最近一批“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入选者。但儿委会秘书其实上是兼职,她们都有各自的本职工作。可王志祥不一样,他的任务就是我的助手,这是组织上的安排,也是本书后记中写到的“慈祥老头”金炳华书记的一种关怀。
“王大夫”有很高超的医术,对心脑血管内科及保健工作均下过专业功夫,可他转业后则迅速实现了融入地方的转变:我指的是思想上、感情上乃至生活习惯上的转变。志祥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在编纂我的八卷本文集时所下的功夫之大让我感动。同时他开心地拿起了自己的笔,半轻松半认真地开始写下自己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事情,并用朴素、细致和有体温的文字进行属于王志祥式的表达。我在阅读他许多作品原稿时能深深感觉到王志祥写作时的感慨,他在医生这一特殊的岗位上体味到的人生与人性的深刻性和独特性,都是平常人感受不到、体味不出的。志祥的医生散文有无奈也有欢欣,有悲辛也有快慰,更多的是王志祥式的思考。他最近发表在《当代》杂志的头条长篇小说《白衣江湖》延续和拓展了这种思考。不过用的是笔名,叫高众。补充一句,志祥本姓高。
王志祥的这种尝试我认为是成功的,希望志祥用手术刀替换这支笔之后能更洒脱、更锋利,更深刻、更独到,这是我对“研究生”王大夫的期盼,还有一个充分的理由:鲁迅和郭沫若也都是学医出身的。对了,还有余华。
《生如兰花(一位医生眼里的生命与死亡)》是作者高众在临床医疗工作中,深入观察病人的生理及心理状态,敏锐体悟与感知生命和死亡儿形成的系列文章合集。作者通过讲故事的方式,用文学的手法展现医生与患者共同面对疾病和死亡一个个医疗场景,传递出一种对生命的深层悲悯与关怀。
高众著的《生如兰花(一位医生眼里的生命与死亡)》对医生这个职业所需要的心理、人文、社会、文化等方面的修养,怎样消除或者减轻患者对临终乃至死亡的恐惧等诸多现实问题均有涉及,特别是切入病房细节的文字,有如手术刀般对生命及死亡的触及,并有一种打通了生命与俗世的通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