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从乌鸦到文明
乌鸦与魔鬼
我现在要说的乌鸦,只是关于乌鸦的传说。
乌鸦住在森林里(这个谁都知道)。
森林里挂着闹钟一样的鸦窠。
乌鸦诞生在这样的闹钟里:头发乌黑,度过童年;头发乌黑,结婚了。规规矩矩地捉虫子、打架、搞对象,也规规矩矩地老了。
看来,它这一生,会在乌鸦的躯壳里结束。
然而——我是说“然而”——有那么一天,一觉醒来,脑袋上冒出一绺白发。显然,这是个与众不同的标志。既然连发型都变了,那么,枯燥的生活,是不是也该改变一下?
它是这样说的:“将来,我一定要看一看魔鬼。”
这个愿望有点出格,对不对?
魔鬼可不是假山、池塘和稻田,谁也没见过!
而没见过的东西,必然是危险的!
分析来,分析去,还是摸不着魔鬼的头脑。顿时,乌鸦家族的成员惊慌失措了。魔鬼,谁知道呢?它是像圆圆的土豆,还是像瘦长的竹子?假如它跟老鹰那样,长着恶狠狠的眼睛,嘴里叼着一把刀子,岂不糟糕透了?
光是这么想一想,就够可怕的。
“看呐,魔鬼来了!”
“它来了……”
“它真的要来了!”
谣言跟暴雨一样,多那么一滴就酿成灾难。
森林里的气氛不太对头。大家吃饭、睡觉的时候小心翼翼。看啊,危险潜伏在草丛里!草丛里潜伏着危险!
麻雀们的集体散步早就取消了。一片树叶打在头上,把朱鹮太太吓得脸色苍白。至于树洞里的鼹鼠,再也不到空地上交流小道消息了。那条小道横亘在乌鸦门前,一看就像魔鬼的大尾巴。
魔鬼住在乌黑的想象里,有鼻子有眼。现在,如果谁要说它子虚乌有,那大家还不信呢!你把它说出来,你就得负责!
乌鸦必须为自己辩解了。
乌鸦是怎么说的呢?它知道,它应该这么说:魔鬼嘛,是有的。不过,一点都不可怕。魔鬼算个屁!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了这些,乌鸦又提出一个全新的观点:我们一定会喜欢魔鬼的。
那个时节,大家正在吵吵闹闹。谁也听不见谁。
乌鸦只得压低了嗓门,用洋葱头才有的辛辣与神秘的语气,用国王才有的自信和骄傲,说了这么一番话:它仔细计算过魔鬼与这片树林的距离。按照它的估算,穿过树林,越过那条河,就能遇见魔鬼——魔鬼是一种超级巨大的虫子。 “我们可以把型号小一点的魔鬼抓回来,种在后院里,随便吃!”
闻闻魔鬼的气味,能多活二十年。吃上一口,可以多活三十年。
“什么,三十年?”一说起吃,鼹鼠们和乌鸦一样,激动得要飞起来。
好极了!妙极了!
大家都忘了一个事儿:谁都无法越过那条银白色的河。
河面太宽了。即使把所有的乌鸦绑在一块,做成火箭,也只能到达河心。
接下来呢?接下来,就是掉到水里,被淹死,或者被吃了呗!
想到这里,乌鸦们面面相觑,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那条河汇集了所有的星星。
而众所周知,游在河里的星星最最最喜欢美味的乌鸦肉。
经过白乌鸦的解说,大家都多多少少地爱上了魔鬼,但……大家更爱惜自己!
“这个好办,我会想办法的!”
乌鸦梦想家用这句慷慨激昂的话结束了演说。但它显然对自己的“办法”把握不大。因为它放弃了乌鸦们最熟悉的拍胸脯、做保证的动作,转而伸出翅膀,想要摸摸自己的下巴。乌鸦是没有下巴的。乌鸦摸下巴,好比蚂蚁划船——那都是身临绝境的表现。
乌鸦们叹了口气。“散伙吧!散伙吧!”大家离开会场,各奔东西。
第二天,大家都把这事儿忘得八九不离十。
对明天的向往,到天明就习惯性地结束了。这才是森林里的生活!
光阴如梭,寒来暑往,白乌鸦总在惦记着魔鬼。
现在,“魔鬼”不再是一个词儿了。它已经变成乌鸦的追求,或者叫向往、迷迷瞪瞪的幻梦,等等——随便你怎么说吧——它活了过来,钻过乌鸦的喉咙眼,驻扎于灵魂的深渊。要是往那深渊里扔一块石头,准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回响。
为了满足这份违背本能的沉重的好奇心,乌鸦鼓起勇气,宣布它要制造一辆火车。
火车?那又是个什么鬼东西!难道比刚刚腐烂的松鸡肉还好吃吗?
接着,大家就发现了一个怪事儿:只要逢着空闲,乌鸦总是坐卧不安,腰里掖着把小斧头,在树林里乱转。做记号,砍树枝。看到一排可以做铆钉的石头,愈发兴奋。这类废品很快就把家里的大仓库堆得满满的。三个孩子练习俯冲的场地就这么没了。小乌鸦怨声载道,乌鸦太太一筹莫展。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