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国破山河
在我十三岁那年深秋的某夜，凤翔城的上空忽然炸响几个霹雳，伴随着闪电而至的轰轰雷声，似乎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陈王府中的马厩里一阵混乱，惊了的马竟然冲出了马厩跑到了院子里。
各房里的灯陆陆续续被点亮，首先走出来的是陈王，也就是我爹陈孝言，他看起来并不老。看了眼院中的情景，立刻向管家吼道：“快点把它们拦住！唉呀，别把它们弄伤了，这可都是我花了不少钱弄回来的宝马良驹！”
陈孝言是个马痴。
他有三个夫人，而我娘就是他的第二个夫人。我也是我娘唯一的女儿，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我常常想，我娘为什么不是大夫人或者是三夫人？
如果我娘是大夫人，那么她的权力在府中是至高无上的。因为陈孝言除了他的宝贝马便什么都不管，更彰显了大夫人的地位和对府中万事的决策权力。那么我就可以像大夫人的女儿，比我大一岁的陈悦一样，享受最好的待遇，可以穿最好的衣裳，戴最美的饰物，吃最精致的食物。
如果我娘是三夫人，那么她便会像三夫人似的，受到陈孝言的宠爱。近四五年来，陈孝言从来都只是宿在三夫人的房间，三夫人所居的天伦居，正是我最向往的地方，那里常常传出陈孝言和三夫人及他们所生的儿子——十岁的陈英雄的笑语，正像那门牌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天伦居”那般和谐。
陈孝言常常带着陈英雄出府骑马。
可惜，我娘只是个二夫人，既没有权力，也没有陈王的宠爱，好在陈孝言是个好人，从来也没有虐待我和我娘，我的吃穿用度虽然比陈悦次些，却也都是好的。只是，生活过的波澜不惊，一潭死水罢了。
我常常幻想，如果某曰，能够出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就好了。
再说回那个秋天。闪电还在继续，将城西映得半天红。
我真想跳起来拽拽老天爷那一跳一跳的翘胡子。
然而我的面前冲过一匹黑色如旋风般的马，接着又是另一匹。陈孝言紧跟着跑过来，只是他也不敢接近这群受了惊吓的马，只大声地向我吼道：“小鱼！回房里去！否则会被马踩到的！”
我一点都不怕，反而兴奋地问道：“爹！它们怎么啦！”
这时候，陈孝言已经到了我的身边，他破天荒地没有继续追那些惊了的马，抚着自己的小胡子道：“无风！无月！晴空撼天雷！难道是要出什么事了吗？”说着露出沉思之色，转眼间又见马匹经过，他将我往房间里推了一把，“快进去，乱糟糟的，你还要跟着凑热闹！”
我并没有进入房间，反而想着他说前句话时的样子，他很少露出这种仿佛是预言者的神态，这让我觉得他很睿智。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大事，所以觉得他只是有点小小的智慧而已。
直到第二天清晨时分，歧军杀入，凤翔城大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不仅仅是睿智，简直就是神算大师。但同时他也是很笨的，他竟然没有看破夜里照亮半边天的光亮并不是闪电而是火光。
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秋夜里打撼天雷，是被视为不吉的。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命运已经因为那个有着撼天雷的秋夜，发生着不可逆转的改变。
十月初十，凤翔城。
我不知道那些马是不是已经预知了即将来临的灾难而四散逃离，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它们可就太没有义气了。陈孝言像伺候老爹似的，将它们一个个养的膘肥体壮，但是真正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却都不在他的身边。
所以当陈孝言发现备好的马车竟然无马可用时，脸上显出了绝望。
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府外其实已经血流成河，歧军屠城，不杀死全城人绝不罢休。陈孝言望着他的妻妾和子女们，终于下了道命令：
“小悦、小鱼，你们跟着各自的娘逃命去吧！老大、老二，你们要替本王照顾好我的两个女儿，知道吗？”
陈悦忙问道：“爹，那你呢？”
陈孝言神态自若地道：“你爹我当然是带着英雄出城，他是陈家的命根子，不能出事。老三你也跟着我！” 大夫人听了，没有说什么，立刻带了陈悦回屋，再出来时已经卷了大包的金银手饰和银两，恨恨地盯了陈孝言一眼，便硬拉着陈悦离府而去。她们是从后门离开的，望着她们的背影，我忽然发觉离别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不由得含泪唤了声，“姐姐！”
陈悦回首望了我一眼，道：“小鱼，有缘再见吧！”
我娘双腿发软，跌倒在地，凄然喊道：“王爷！来日何处相见？来日何处相见！？……”
然而，他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在我的记忆中，仿佛这是第一次，终于可以从陈王府中走出来。那冷冷清清的后巷，以及我和我娘慌慌张张奔跑着的身影，一度成为睡梦中常常出现在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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