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在新疆”系列散文丛书写的几乎都是发生在白哈巴村及那仁牧场的人和动物的事,那些看似平常和简单的故事,经由王族的笔下,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大雪的挽留》中“大雪飘飘”一文叙述了一头哈熊帮一匹小马拨拉树皮而累死的故事,读来令人心颤,动物的灵性亦让人感动。大雪淹没了所有野草,一匹小马饿得实在不行了只好啃树皮,但它没有能把树皮啃下的能力,熊走到它跟前,用复杂的表情注视着小马,然后走到树跟前,举起一只前掌一下一下地把树皮拨拉下来,小马便把嘴凑上去开始咀嚼那些树皮。熊一直用力为小马抓着树皮,最后像大山一样轰然倒地。小马嘶鸣一声用嘴去碰熊的嘴,想让它爬起。熊在这场大雪中可能从没吃东西,刚才又为小马抓树皮耗去了最后的力气,它累死了。
多年来,王族一直关注地域文化,笔下多写新疆。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还推出王族“在新疆”系列散文丛书——《清凉的高地》《转场的消息》《大雪的挽留》《冰山的花朵》等。这套散文集呈现出了浓烈的地域气息。
《大雪的挽留》为其中之一。这套丛书几乎把阿尔泰山所有的动物都写过来了,鹰、哈熊、山羊、羚羊、狼、鹿、狐狸、旱獭、乌鸦、兔子、青羊、鸟;家养的牦牛、牛、马、羊、骆驼、毛驴、狗。写得最多的还是羊。在王族看来,羊是最具灵性的动物。其实,在他笔下所有的动物都充满灵性。
遥远的部落
最初听得模模糊糊,带话的人只是无关紧要地说了一句,阿勒泰有人找你哩,你给回个电话。
当时随手在本子上记了电话号码,但过后因为忙碌便彻底忘了,直到有一天,那位带话的朋友又打来电话,语气已由原来的无关紧要变得十分着急:怎么啦你,上次把话带给你了,你怎么没反应?他的语气使我警觉起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索伦格在找我。我的心马上收紧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生活忙碌,世事多变,我已变得像河水中随波起落的叶片,但尽管如此,我也不应该忘了这位老大哥。
几年前,我去阿勒泰写书,在白哈巴村见到了图瓦人索伦格,他很快就解决了我不懂哈语和蒙语的难题。因为他与边防连接触频繁,他的事被我写进了《守望阿尔泰》那本书中。我当时间接听说了一些图瓦人的故事,一激动就说自己要把图瓦人写成一本书,并请索伦格帮我琢磨琢磨白哈巴村有哪些有意思的事情和人。与他就那样只相处了一下午,但却很高兴。我要喊他大叔,他执意让我叫他老大哥,一番推让,最后我被感动,便应了他。之后便去忙别的,把请索伦格“琢磨琢磨”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但没有料到他居然发动全白哈巴村人“把自己的事情好好琢磨一下,等着人家来了,好好说一下”,他人长得高大,嗓门也粗,想必他在村中这么一吆喝,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更让我感动的是,他亲自动手写下了图瓦人的历史和一些人物的故事,“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等着我去拿。但我却一两年都没有想起他。带话的朋友在电话里训我,我无言以对。他说,你不长脑子吗?你这个事情,咋说哩,打个比方吧——你骑马走到人跟前,突然对着人家下马,人家见你真诚,必然也同样对待你,但你,你说你没事情下马干啥?在人跟前是随便可以下马的吗?哎呀,这个比喻,于我真是如同当头一棒!上马下马,在他们的感情里,有着如此重的生命情义,至此,我才犹如大梦初醒。
简单备好行装,我准备去白哈巴。出门时,想了想,我没有给带话的朋友打电话。不必告诉索伦格和白哈巴村的人们我要过去,我想体验惊喜和更多的意外。除了索伦格外,有许多发生在白哈巴村的“优美的事件”一直围裹着我,我将这些事件归结成“神遇”。几年前来村子里时,碰到一位老人在训一个年轻人:“你怎么能忘记死亡呢?我们在大地上活上一生,容易树立起活着的尊严,但却很难树立起死亡的尊严。所以我们不能忘记死亡。生是一个人的大事情,死也一样,也是一个人的大事情。我早已准备好了裹尸布,我要让我的死从容一些。”后来,我知道村里有好多人都早早地备好了裹尸布,等待着死亡到来的那一天。因为对死亡有了这种态度,他们在生活中变得无比从容,似乎一生中再没有什么事可以为难他们。
这样的“神遇”很多,比如一匹马的故事。那匹马是优秀的种马。它肢体健壮,奔跑速度很快,且颇能领会人的心意,常常使骑它的人能够享受到难得的快乐。它有与别的种马不同的高贵意志和精神,凡是它看不上的母马,绝不与其交配。这是对优良品种的自我维护,也是一种对高贵品质的坚守,人们因而对它更加珍爱,从不违背它的意愿。但时间长了,它的高贵意志和精神还是受到了侵害。一次,有人用黑布将它的眼睛蒙住,让发情的母马去舔它,诱惑它与母马结合了。完毕后扯去黑布,它一看眼前的事实,悲伤地嘶鸣一声,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摔死在了谷底。
再比如一个人,在白哈巴村背后的松林里与十几只狼相遇。他知道不能与狼对峙,不然狼就会利用对峙的这段时间选好进攻的方向;狼一般都会借地势进攻,一旦选好地势,人很难应付。所以,他在狼开始注视自己的时候便马上举刀冲向狼猛砍,一只灰狼被砍中前腿倒了下去,他瞅准它的心窝一刀刺去,这时就听得旁边的一只狼发出一声怪叫,扑过来趴在了那只灰狼身上,他刺中了扑过来的那只狼,它居然纹丝不动。又一刀下去刺个正着,这时那只灰狼爬起,向林子深处蹿去,挨了两刀的那只狼挣扎着爬起来,尾随灰狼而去,并仍发出怪异的叫声。他举着刀愣怔许久后才转身离去。他想,挨了两刀的那只狼,要么是那只灰狼的母亲,要么就是那只灰狼的情人。
如此这般,带着不可抑制的渴意前去,离开时,我将体会多少意外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我内心将充满怎样的答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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