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得不在母亲的热牛奶里下药，因为我邻居般的父亲，因为我惨遭横死的妹妹，因为我处境微妙的哥哥，因为我的何阿姨已经无法离开心脏病监护病护……

因为我的床寂寞的空着，因为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这是一部直逼灵魂深处的小说；这是一部追寻美好与德行的小说；这是一部启迪生存智慧的小说。

池莉这部耗时三年完成的新作，讲述了一位女性成长的生命历程，以及三次失败婚姻的凄婉故事……

《所以》讲述的是一个女人成长的生命历程和三次失败婚姻的故事，以女人视角表达城市生活的感悟和痛楚，启示人在城市中如何智慧地生存。小说以主人公叶紫由无知的少女到忧虑的大学生、到为人之妻母、最后又走出生活困境的生命历程，紧紧围绕女主人公三次失败的婚姻，折射出时代的发展变化，揭示了城市普通民众的生存状况以及所遭遇的挫折与困惑。

1

请相信，作为女孩，我特别想做一个好女孩。

作为女人，我也特别想做一个好女人。

撇开所有外界因素，就我个人的愿望和动机来说，都是良好的。

事实上，多年以来，对于生活，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爱情、家庭、事业等各个方面，我都是全力以赴的，也都是煞费苦心的。然而，大大小小的结果，似乎都不美妙。因为，我实在无法想到，生活会有这么多因为。

不过，我不会轻易承认这些结果。我坚信，只要我生命不息，所有结果都是过程。我会不屈不挠的。我可以郑重地，把手放在我的前胸，我的心脏部位，我良心所在之处，对天，发誓。

所以。

2

感谢老天爷成全，我似乎天生就是个好女孩。

我出生在哥哥和妹妹之间。这样，我既没有冒头功，争夺头男长子的荣耀。也没有邀宠撒娇，成为娇滴滴的小女儿。我是三个孩子之中的老二。出生之前，也没有让父母精心准备，出生之后，连名字都是民警小何给取的。并不是我自己夸奖自己，是我们彭刘扬路的街坊邻居，看见我就会感慨万千，就要议论，就要夸奖。

他们说：这孩子真是省心！连名字都是小何取的，转眼自己就长大了！

他们说：看看，这孩子，小不丁点的个子，都会自己背着书包上学了！

就是这样。我们彭刘扬路的街坊邻居，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口感叹和夸奖的语气。于是，我便乖巧地张开小嘴，可着嗓门，一溜地叫过去：爷爷好，奶奶好，叔叔阿姨好。在街坊邻居的善意里，我总是一副笑笑的模样，按住拖在屁股底下的书包，在我们彭刘扬路，跑来跑去。

我们彭刘扬路是小街，大路。一头跑出去是阅马场，一头跑出去是繁华大街。繁华大街的好玩自不必说。阅马场的好玩，却是一般孩子无法想像的。阅马场是历代练兵习武的校场，有清军绿营兵的营房，有现在的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纪念馆(我们简称红楼)。试想一下：大广场，点将台，巍峨红楼；红楼背后就是蛇山，爬上蛇山，一口气就冲上了黄鹤楼。

最好玩的游戏就是武昌起义，场面盛大无比，孩子越多越好，有无数乌合之众纠集。大家的胯下坐骑，有扫帚、拖把和树枝。我们骑着各自的“战马”，从每条街道口跑出来，在阅马场横冲直撞，举刀扬鞭，嘴里哇哇大叫，有人呼喊暗号，有人呼喊“打倒满清！”有人呼喊“起义了！起义了！”也有许多孩子，从来不曾认真看过纪念馆介绍，一点不懂我们是在终结清王朝，乱喊什么“打鬼子！除汉奸！”或者“蒋匪帮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我们的游戏，之所以特别好玩，主要是有故事情节。有人扮演湖广总督瑞澈，他要仓皇又要狼狈，携家带口，哭哭啼啼，逃上江边停泊的兵舰。有人扮演黎元洪，他要在桌子底下发抖，被革命军拖出来，拥戴为起义军政府首领，他还需要有大惑不解和受宠若惊的夸张表情，让所有人哈哈大笑。然后，游戏进入高潮，所有孩子们都变成革命党人，聚集在阅马场，举行祭天大典。我们用能够找来的各种替代品，设香案，燃燎火，陈玄酒，授旗授剑，鼓乐齐鸣，三军举枪，三呼万岁，黎元洪则代表孙党(孙中山)，对天发誓：要将中国革命进行到底。游戏是那样地激动人心，如此使人沉醉和迷恋。一旦开玩，我就会进入创造中国历史的感觉，陶然乐然，完全忘乎所以，回家晚了挨打受骂，也在所不惜。

我哥哥叶祖辉，生得团头大脸，虎气赳赳，又是我们彭刘扬路的孩子王，他就经常扮演黎元洪。尽管叶祖辉很不情愿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但是历史事实就是这样：作为清朝高级将领的黎元洪，必须首先害怕革命军，然后意外地成为革命军首领。因为他的社会地位最高，所以历史需要他领头反叛清朝，领导起义，号召全中国。

P1-3

写作半辈子，苦苦思索近十年，笨拙的我，这才明确地发现：文学其实是一个关于绝望的故事。

这是我从去年到今年十几个月的日子里，第六次毙掉此前的自序，第七次重新提笔。冬日午后，是世上所有时间里最静肃的一段光阴。今天的静肃尤其令人眩晕，连头顶的云层也晕晕地荡开，忽然，强有力的阳光英雄般凯旋，覆盖大地的一瞬间是如此金光通透又静美无声。这样的冬日午后，也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对于我，一种神圣的悸动突如其来，仅此一刻的世界，它就成为了我的：一束巨大的光芒从苍穹缝隙里探照下来，偏偏就是要穿透我的身体。穿透，强烈而细密的震颤无法停息，直至我奔到书桌前写下我向自己索要了许多年的答案：文学是一个关于绝望的故事。

好了。我安静了。我明白了。我可以垂首静思与默默写作了。现在的人类实在庞大，可怜我们每一个人都被深深裹挟，掷于人人同样的生活，而不管个人是否情愿。那些无数的千百年的被裹挟感和不情愿，就是我们根深蒂固的绝望——再不用多说什么。

揣摩绝望以及绝处逢生的可能性，这才是我写作根源的根源!

我不指望文学能够消灭或者创造什么，但我相信文学足以发现与发泄。发现与发泄大约是我们与绝望相处的最好方式了。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必须对付绝望；只要对付绝望，生命就会显露真实与美的生动姿态；只要生命能够生动地真实与美，文学的可能性就会无穷无尽。

这套文选，应能证明我的写作。因此，我的选编特意以写作的年轮排序，每部小说题头还简略地附记了写作当时的情形；第九卷则选编了有别于小说的文字：散文、诗歌和文论；我想这些文字多少能够传达我的一种真实与立体。就这样，这套文选像一条河，静静流淌过来，由文字自己发出自己的絮语，诉说从前，诉说往后。

池莉

2009年12月2日 一个星期三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