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外出打工，妻子不甘寂寞与修电视锅盖的人发生了关系，还一直维持着。婆婆看到了花被窝的污垢，于是发现了媳妇的奸情，而修锅盖的李随告诉秀水，她的婆婆也跟别人发生过私情，而且就是扛着一床花被窝。她们的奸情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请看晓苏的短篇小说《花被窝》。此外，本书还收录了作者的另外十几篇短篇小说，包括《看稀奇》、《陈仁投井》、《幸福的曲跛子》等。

《花被窝》是一部短篇小说集，收入作家晓苏近两年创作并公开发表的乡村短篇小说19篇，计22万字。这些小说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客观地反映乡村人民的生活状态，表现了作者对底层的关注和对弱者的同情。二是艺术地反映今日乡村在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种种精神困境，表现了作者对传统乡村文明和现代消费文化的独特思考。三是细腻地反映乡村人在社会转型时期的情感变化和伦理变化，表现了作者对复杂人性的细微发现与感悟。《花被窝》中的作品主题深沉，结构巧妙，语言生动，具有较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

序／贺绍俊

花被窝

看稀奇

陈仁投井

幸福的曲跛子

海碗

矿难者

让死者暝目

死鬼黄九升

花嫂抗旱

桠杈打兔

我的三个堂兄

卖卤菜的李学乖

剪彩

三层楼

给丈母祝寿

有个女人叫钱眼

坐下席的人

镇长的弟弟

回忆一双绣花鞋

一个孤独写作者的人性寓言／金立群

秀水退到门边靠墙站着，微微勾着头，像一株雨天的向日葵。秀水想，婆婆梳好头就会出门的，她一定要等她出来。等婆婆在门口一出现，她就马上开口请她回楼房去。秀水是真心希望秦晚香回去的，并且把住的地方都给她收拾好了。

今天早晨，秀水一起床就一头扎进了堂屋左边的那间厢房。自秦晚香搬走后，厢房就没住过人，堆满了杂物，到处脏兮兮的。秀水忙了一个多钟头，总算把它清理出来了，还往里面搬了好几样用品。秀水说不上是个勤快的女人，更谈不上贤惠，突然这样吃苦耐劳，实在有点无可奈何。从厢房出来时，秀水满身都是灰尘，她一边拍打着一边说，谁要自己的把柄被人家捏住了呢？

秦晚香梳头很专心，一点儿都没感觉到门口来了人。她是一个很讲究的女人，虽然是个老太婆了，但还是很注意穿着打扮。她的衣裳都缝得合身，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叠得也平展，从来看不见皱褶。她的头发梳得又光又顺，在脑后挽一个髻，怎么看上去都有形状。秦晚香梳头时一直看着镜子，生怕有一根头发梳漏了。直到秦晚香把髻挽好，提着菜篮要出门去菜园里摘菜时，她才看见秀水站在门口。

看到秀水，秦晚香的两眼顿时胀大了一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的印象中，秀水快一年的时间没来过她这里了。秦晚香突然产生了一种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感觉。

秦晚香一到门口，秀水便鼓足勇气迎上去，先跟秦晚香甜甜地笑了一下，接着就亲切地喊了一声妈。这都是秀水事先设计好的，尽管她自己都觉得虚假，甚至还有点肉麻，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这么做了。在秦晚香出门的那一刹那，秀水还打过退堂鼓，觉得她做不出来，太丢面子了。但是，秀水只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强迫自己按照想好的做了。朝秦晚香走过去时，秀水默默地对自己说，为了顾着家，这面子我也不顾了！

听见秀水喊妈，秦晚香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已经记不得秀水有多长时间没这么喊她了。打从搬进了新建的楼房，秀水就没好好地喊过她一声。分家前的几个月，秀水不是叫她老太婆，就是叫她老东西，最后一次吵架时，秀水还指着秦晚香的脸喊她老不死的。就在秀水喊她老不死的第二天，秦晚香和他们分了家，一个人搬回了这栋土屋。

忽然听到秀水对着自己喊妈，秦晚香除了感到惊奇，多多少少还感到有点欣喜，甚至还有一丝激动。但是，秦晚香没有答应，只是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秀水。

过了许久，秦晚香才问，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秀水说，妈，我找你说一件事！她又这么喊了一声。秦晚香没想到秀水又喊她一声妈，心里禁不住热了一下。愣了一会儿，秦晚香说，有事进屋说吧。秀水没料到秦晚香会让她进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秀水进门后先到处看了看，发现破烂的土屋被秦晚香收拾得有模有样，桌子和板凳虽说都旧得不能再旧，但都摆得井井有条，抹得一粒灰尘也没有。只是四周的墙壁太难看了，大洞小眼的，像电视上出现过的窑洞。墙边上支了一个土灶，灶台上放着半碗南瓜，一看就是秦晚香昨天吃剩下的。看着这些，秀水心里猛地颤了一下，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秦晚香虽说让秀水进了屋，但对秀水并不热情，不仅没给她倒茶，甚至连椅子也没叫她坐。不过，秦晚香自己也没坐。她站在秀水面前，竖着耳朵，等着秀水跟她说事情。秦晚香一直把菜篮提在手上，好像秀水把事情一说完，她就要马上到菜园去。

秀水本想一进屋就要说事情的，却好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头天晚上想好的几种开场白这时都想不起来了。她显得很焦急，不住地抬起眼睛去看秦晚香。

秦晚香也一直在过细地打量秀水，心里猜测着她会找她说什么事情。这时，秦晚香突然注意到了秀水的眼睛，发现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你的眼睛怎么这样红？秦晚香吃惊地问。我差不多一晚上都没合眼。秀水说。

P8－9

爱读晓苏的小说，他的小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晓苏的特别是在慢慢咂摸中品味出来的。十来年前我在《小说选刊》工作，最早读到晓苏的作品，只是觉得晓苏的小说与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一代作家的小说不太一样，却还没有真正体会到他的小说之优长在哪里。后来了解到晓苏是在一所全国著名的大学里工作，既编刊物，也上讲坛。当代作家的学历正在往高了走，特别是年轻一代的作家，多半都有大学本科的学历，甚至硕士级或博士级的作家也不在少数。但高学历带来的一种共同特点却是小说有了更多的西方现代小说的影子。晓苏却是难得的一个例外，他的小说基本上没有西方现代小说的影子，倒是有着中国民间文学的影子——对此你一定会有些奇怪吧，不过如果你了解到晓苏在大学讲坛上讲的就是“民间文学”的话，你就不会感到奇怪了。晓苏把民间文学的智慧巧妙地挪移到了现代小说的叙述之中，形成了他自己的独特风格。我突然发现，这大概就是晓苏小说的特别之处吧。我愿意把晓苏的这种风格称之为一种精致的民间文学风格。

在主流的理论系统里，民间是一个具有崇高位置的概念。但中国当代文学最具讽刺意味的事情就是，如果在主流中把某个概念捧到崇高位置时，也就有可能在现实场景中成为被众人所蔑视的对象。民间就是这样一个概念。那些自认为是写纯小说的作家，或者是以世界文学为标杆的作家，显然是不会把民间作为自己风格化的对照系的。当然作家们的蔑视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主流理论主要是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去阐释民间，民间几乎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的标准，追求独立思想品格的作家自然对这种“政治正确”的民间保持距离了。也正因为如此，那些能够真正把握民间的精髓、并主动从民间汲取养分的作家更显得难能可贵。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就是这样一位作家。莫言曾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西方现代派小说的借鉴为他开启了崭新的叙述空间。但到了九十年代，当他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小说风格时，他说他要大踏步撤退，从“对西方文学的借鉴”一直撤退到“对民间文学的继承”上。也正是这种自觉的艺术选择，莫言逐渐摆脱了模仿西方的影子，确立起了自己的文学世界。莫言的文学世界是与民间文学相通的。连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们也高度赞赏莫言小说中的民间文学特征，在其颁奖词中称莫言“将幻觉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可以说，民间文学成就了莫言。在对待民间文学的态度上，晓苏与莫言是一致的。他们都以一种积极主动的姿态去接触民间文学，从民间文学中挖掘出宝藏。不过，在处理民间文学的资源时，两位作家的方式却不一样。莫言是将民间的资源装进他的充满主观幻想的大缸里发酵，任其变得面目全非，最后的成品具有强大的主观性和随意性。相对于莫言的主观性，晓苏则是充满理性地对待民间资源，他精心剪裁，从中选取与自己的创作思想相吻合的内容，经过艺术的拼贴和组装，达到一种民间与自我相互映衬的艺术效果。这个精心剪裁的过程也就是精致化的过程。晓苏的精致化是对民间文学的精致化，精致化后的民间文学，当然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民间文学了，而是属于晓苏自己的、一种风格化了的小说样式。他的这种小说样式带有浓烈的民间文学特征，因此更准确的表述应该给民间加上引号，即晓苏的小说是一种精致的“民间”文学。

晓苏对民间文学的精致化，是从以下几个方面实现的：

其一，民间生活，个性发现。晓苏的小说中经常会出现一个叫油菜坡的地方，这是典型的荆楚山乡，民风淳朴，民俗稳定，有悠久的传统，也有浓郁的生活情趣。晓苏小说的故事发生地几乎都在油菜坡，小说中的主人公也几乎都是油菜坡的人。可以说，油菜坡就是晓苏创作的一口“深井”。美国作家福克纳曾说过，他一生都在写家乡那块邮票大的地方，他只写这么大的地方，最终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油菜坡看来就是晓苏的家乡，晓苏的家乡应该也只有邮票大，但晓苏也像福克纳一样坚持写自己的家乡。（当然，晓苏不仅写家乡油菜坡，而且写他现在生活之地大学校园，大学校园构成了他的小说的另一系列，大学校园系列在艺术风格上也带有民间文学的特点。）油菜坡带给晓苏的就是地道的民间生活。民间生活也是民间文学的源头，在民间文学类型中，生活故事是很重要的一支，这类生活故事直接取材于现实生活，现实性强，生活气息浓。但民间文学往往具有类型化的倾向，生活故事同样如此，比如形成了雇家对地主、工匠对作坊老板，百姓对官府的巧妙斗争，又比如关于妇女的故事，等等。晓苏小说的素材基本上来自民间生活，他也深谙民间文学中的生活故事的艺术技巧，但他并没有受制于民间文学的固定思路，更没有简单地套用类型化的结构去处理来自民间生活的素材，而是从中有着自己的独到发现。比如《花被窝》是写的婆媳关系的故事，婆媳关系是民间生活故事里最常见的一种故事类型，而且基本上是从伦理角度去讲述这类故事的，因为婆媳关系在农业传统社会形态里，往往是一个家庭复杂矛盾的纠结点。在《花被窝》中，可以看出晓苏对于乡村的婆媳关系的微妙心理有透彻的了解。同时，这个故事还包含着另外一个伦理问题，即一个年轻寡妇如何处理性爱的问题。性爱同样是民间的一个重要的伦理问题。无论是婆媳关系，还是性爱关系，一般来说，在民间生活故事里，基本上会将其处理成一个伦理主题的故事。但晓苏并没有将其简单地处理为一个伦理主题的小说，而是在乡村复杂的伦理关系中发现了一床“花被窝”。这花被窝“大红大绿的，上面有花又有草，还有长尾巴喜鹊，看上去喜庆，吉祥，热烈，还有点浪漫”，分明寓意着民间活泼、浪漫的性爱生活，这种浪漫不仅年轻媳妇秀水拥有，而且婆婆秦晚香也曾拥有过。但她们又能巧妙地处理好浪漫与伦理的矛盾，也许正是因民间宽容这种矛盾，人性才能健康地生长。

其二，民间立场，文人理念。很明显，晓苏在他的小说叙述中具有鲜明的民间立场。民间立场是一种惩恶扬善的立场，是扶弱济贫的立场，是伸张正义的立场；民间立场也是对民间生活方式采取一种积极肯定的立场，对权势采取一种质疑和批判的立场。在这一点上，晓苏的态度一点也不含糊。但晓苏的小说并不是停留在对民间立场的肯定上，他站在民间的立场上，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文人理念。《矿难者》典型地体现了晓苏的这一特点。矿难者是指小说中的小斗，但小斗并不是小说的主角，而是小说情节的引子，因为小斗矿难而死，带来了小斗一家人为未来生活去向的选择而产生的矛盾纠葛。小斗的哥哥大斗老实本分，仅仅因为他是一个瘌痢头，所以难以找到媳妇。小斗的媳妇柳絮在小斗死后准备改嫁，人们都冲着年轻貌美的柳絮来了。从民间立场出发，无论是大斗还是柳絮，都是值得同情的弱者。然而这两个弱者却成为了矛盾对立面，大斗想趁机将柳絮娶过来，柳絮则想找一个既有钱又如意的郎君。民间文学在处理这类题材时，一般会采取取舍的方式，强调一方之“弱”。但晓苏并没有简单地从同情弱者的立场来处理这个故事，而是从两个弱者的矛盾中看到了底层生活之艰难，弱者之无奈。于是他将这个故事处理成一个既凄美又心酸的故事，处理成一个没有真正的结局的沉重的故事。在小说结尾，柳絮从良心出发，终于答应了要嫁给大斗，但我们读到这里，并没有感到释然，相反心情会变得更加沉重，我们会担忧，柳絮和大斗将来能够真正幸福吗？这正是晓苏的文人理念和人文情怀在处理民间生活题材时所达到的效果。  其三，民间叙述，现代结构。民间文学是丰富多彩的，既有写实性的，也有充满幻想的浪漫主义色彩的，但在生活故事类型里，其叙述基本上是写实性的，而且其结构也基本上是线性的、单线条的。民间生活故事的线性结构自然与民间文学的存在方式有关，民间文学多半存在于民间的田间地头，口口相传，比较单纯的线性结构便于记忆和传播，而单纯的线性结构也形成了明快的叙述风格。晓苏的叙述风格同样也是明快的，这一点与民间的生活故事非常相似，晓苏的叙述是明快的，他从来不故作高深，从来不玩弄玄虚，没有晦涩难懂的文字。但明快并非直白，也并非一览无余。这与他在结构上完全采用了现代小说的结构方式有关。他善于铺垫，善于运用插叙和倒叙，善于营造氛围，善于制造悬念，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即使是日常化的生活矛盾，在晓苏的笔下也变得跌宕起伏，妙趣横生。晓苏以复杂多变的现代小说结构，不仅克服了线性结构的单调和单薄，而且也大大深化了小说叙述的内涵。

晓苏的精致的民间文学，给我们打开了一个清新的、生活气息浓郁的精神空间。这个精神空间又是最平常的生活现实。晓苏的故事取材于乡村的日常生活，看上去都是小事琐事。我们常常赞扬一些写小事的作家，是因为这些作家能够“以小见大”。但恰好是这一点上晓苏表现出他的不同凡响来，他偏不“以小见大”，所以他的小说基本上没有什么宏大叙事。事实上，有些“以小见大”明显看出勉为其难和矫情。不刻意“以小见大”，也许正是晓苏的聪明之处，我以为这也是有得到民间文学精髓的结果之一。但晓苏又不是停留在“小”上，而是能够做到“以小见奇”、“以小见美”、“以小见真”。也就是说，他通过日常生活之小事，去发现民间的美、民间的真和民间的情。他的小说流溢着民间的生活情趣。比如《看稀奇》写的事情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老两口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闹矛盾互相不说话了，因为看到一对陌生年轻人的亲热举动，矛盾竟然烟消云散了。晓苏将这件小事情写得饶有情趣，传达出的则是普通百姓内心蕴藏着的亲情、温情和友情。

这就是晓苏的精致的民间文学，它是在民间土壤上开出的一朵朵小花，红的，蓝的，紫的，黄的，放眼望去，竟是那么的绚丽多彩。

爱读晓苏的小说，他的小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晓苏的特别是在慢慢咂摸中品味出来的。他的小说基本上没有西方现代小说的影子，倒是有着中国民间文学的影子。晓苏把民间文学的智慧巧妙地挪移到了现代小说的叙述之中。形成了他自己的独特风格。晓苏充满理性地对待民间资源，他精心剪裁，从中选取与自己的创作思想相吻合的内容，经过艺术的拼贴和组装，达到一种民间与自我相互映衬的艺术效果。这个精心剪裁的过程也就是精致化的过程。晓苏的小说是在民间土壤上开出的一朵朵小花。红的，蓝的，紫的，黄的，放眼望去，竟是那么的绚丽多彩。

——贺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