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萤火虫
有些在城市里长大的人,从来就没见过萤火虫。他们知道自然界还有一种昆虫叫萤火虫,是得益于“囊萤积雪”这个成语。人对自然的破坏,使很多蕴涵着生命意义的语汇变成死海化石,这个“囊萤积雪”就是一例。我的一个学生在他的作文里写道:“欲效车胤,找不到萤火虫;想学孙康,冬天见不到雪。历史啊,请告诉我,你喜欢哪一个时代的窗口?”
城市的高楼大厦之间,宽阔纵横的柏油街道上,为什么见不到萤火虫呢?是它不习惯那些闪烁刺眼的霓虹灯,还是它不屑于在那些携带着喧嚣浊气的车灯中出没?都市灯红酒绿的夜,没有萤火虫的踪影。哪怕是夜再深、再黑,也见不到点滴萤火虫的光亮。
然而,今年九月的一个晚上,萤火虫却悄然来到了我们的校园。我是在校园宿舍的北山崖下看到的。野花和蔓草从山崖垂下来,夜风里依稀看见它们摇曳的倩影。月季花、迎春花、枣树、梨树、无花果树、石榴树……在山脚下簇拥着这座守望着校园的山崖,花草的清香沿着百卉路一直流溢到百卉广场,浸润着校园的每一条小路,祝福着活跃在校园里的每一个生命。
萤火虫就是选择了这样一个祝福的源头,点燃了它那美丽的小灯。
萤火虫的小灯生机盎然,绿晶晶的光,闪耀在黄褐色的腹尾,柔软的翅鞘,扇动着,托着这一盏小灯,在树丛花叶间穿行。温柔的绿光照着薄薄的翅鞘,照着翅鞘扇起的颤颤波纹,像撒落在夜河里的宝石,随着水流缓缓地、忽隐忽现地闪耀着,闪耀着,真是梦幻般的美丽。
“轻罗小扇扑流萤。”这是唐朝诗人杜牧《秋夕》里的名句。我年轻的母亲吟诵这句诗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是大芭蕉扇,为我赶着蚊子,教我写“萤火虫”三个字。那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了。那时的小学生不用纸张、铅笔,他们是背着黑色的石板上学的,写字用白色的石笔在石板上写,写满了可以擦去,只要不弄碎了,一块石板可以一直用下去。我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常常躲在门后看小学生上学放学,看他们背的石板,心里渴盼着有一天我也能有一块石板。
我的母亲是一个顶聪明的人,尽管家境已经败落到不能再败落的地步,可她总能想出办法,让我能自信地去生活,而不觉得自己不如别的小孩。
买不起石板。母亲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个破了的瓦盆,她用石头把破碎的棱角砸去,磨成了一个大瓦盘,又从河边淘洗了一袋沙子,把沙子倒在瓦盘里。用手抹平,这就是我的“石板”了。母亲为我的瓦盘和沙子做了一个漂亮的书包,还绣上“学习”两个字。
我就是背着这个书包读完了小学一年级和二年级。那时我压根就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用流利的金笔在洁白的纸上描写我的小瓦盘,感念着那些供我练字的河沙!
我很快就会写“萤火虫”三个字了。只是“虫”字写得不好看。繁体字的虫是现在的三个虫字聚在一起,写在沙盘上总是显得臃肿,沙子一塌,有些笔画就不清楚了,好像缺腿少脚的。可母亲还是笑着表扬我写得好。她说我写的萤火虫是提着灯笼在飞的萤火虫,不是爬在草丛里的。飞着的萤火虫你是看不清它的腿和脚的。
我遥远的童年啊,储存了母亲多少的激励和挚爱!正是这挚爱和激励,伴随着我走过了人生的几多坎坷。
没有想到在这繁华都市的一隅,竟然会看到我童年的萤火虫,它寻找我,在时间的隧道里飞越了几十年,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我。
小时候我曾问过妈妈萤火虫为什么要打着小灯笼飞。妈妈说,它在寻找那些丢失了的小孩。
小孩能丢失吗?
能丢失。天太黑,看不清路,跌到沟里,掉在坑里,有的叫野草缠住了,就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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