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沟流月去无声——彭铁森中短篇小说精选》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彭铁森的一部中短篇小说自选集。书中收录《第〇乐章》、《翻过那座山》、《凤凰孵蛋和传说》、《话说西景桥》、《来宝之死》、《荞妹》等作品。

《长沟流月去无声——彭铁森中短篇小说精选》作者彭铁森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华书法研究会会员，国家一级编剧。曾任安化县文化局副局长，益阳地区戏剧工作室主任，湖南金蜂音像出版公司文学部主任，湖南产播电视发展中心电影电视部主任，湖南电广传媒节目公司艺术总监。现任湖南经视文化公司文学总监。著有长、中、短篇小说、散文、杂文、文艺评论等若干；并有舞台剧《走进阳光》等多部，电视剧《野欲》等多部，后主要从事电视剧组织和编辑工作。

《长沟流月去无声——彭铁森中短篇小说精选》是彭铁森的一部自选集。

长沟流月去无声

第〇乐章

翻过那座山

凤凰孵蛋和传说

孤洲

话说西景桥

来宝之死

荞妹

月亮里的先生

后记

长沟流月去无声

魂和魄从七窍里钻出来，飘浮在空中。回头望一眼僵硬直挺地躺在床上的躯壳，还有那伏在躯壳上号啕大哭的堂客，何希全这才相信自己是真正的死了。可是死却是这般的清爽、舒坦，倒是没有想到的。

他真想把自己这清爽、舒坦的感觉告诉堂客，劝她不要这么伤心。可又一转念，趁这个机会，考察一下她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深的，不也蛮好的么？这不算过分，那至圣至贤的庄子，还曾装死来试探堂客呢！

他忍着笑默默地站在空中没有动，不过，当堂客把眼泪鼻涕全涂在自己身上那件旧的确良衬衣上时，他有点着急了：这不又要下水洗一次才行了么！多洗一次要少穿好多天呢！这衬衣已经不能再洗了，简直像一张薄纸。一下水搓两下就会连补的可能也没有了，那就得缝新的，缝新的就要钱，那钱却是——

何希全正要伸手把堂客拉起来，还准备要好好地教训她几句。忽然他又觉得自己是太滑稽了，不是已经死了么？死了还要做什么衣服？让她去涂吧！唉！看来她还真是伤心得很呢，喉咙都哭哑了。那伤悲之中还带点恼怒，从她拼命地捶打自己冰冷的胸脯就能看出来。何必那样下死劲捶打呢？不过，她捶打得有理，你听她那哭喊：“你这狠心的人哟！呜——嗯——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哟！呜——嗯——叫我以后怎么活哟！呜——嗯——”

何希全觉得自己的鼻子也酸了。

忽然，门外噼里啪啦地炸响了鞭炮，呛人的硝烟直往屋里窜。堂客更是不要命地哭了起来，朝门外跪下，趴倒就磕了三个响头。

赵镇长慌忙跨过门槛，把她扶起来，边对她说着劝慰的话，边把门外的人往里让。

进来了一大帮子人，打头的是刘嫂。何希全看得清楚，她的眼圈子也是红的，她见堂客如此悲恸，招呼另一个中年妇女，又是劝、又是拖地把她弄到灶屋里去了。

跟着进来的是张先志两口子，他堂客还抱着刚满周岁的新月伢子。三个人都戴着黑袖章。两口子恭恭敬敬地在那躯壳跟前鞠了三个躬，还硬是把新月伢子按在地上磕了个头。新月伢子不懂事，一双大眼睛乱转，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被爹爹妈妈莫名其妙地按在地上，吓得哭了起来。

何希全真想骂张先志两口子几句，讲这些臭礼性做什么？吓了细伢子怎么办？他真想把新月抱起来亲一亲，可四肢像棉花一样地轻软无力，加上屋子里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地，使浮在半空中的何希全硬是落不下来，连想伸手给新月擦擦眼泪也不能。  看着满屋子的人，看着人们围在自己的躯壳旁坐着、站着，看着这些坐着、站着的人抽烟、叹息、谈笑。何希全猛地觉得自己所需要得到的东西，在今天已经得到了，心里十分地激动。他想叫堂客把那钱拿出来，买糖果来，买烟酒来，买……

他喊了，喊得声音发抖，喊得眼泪直流。可是堂客没听见，人们都没有听见。他这才又记起，自己是死了！唉！死早了，晚死一天也好啊！

何希全难过了，那种对死觉得清爽、舒坦的感受消失了，他似乎看到那躯壳紧闭的眼睛里，滚出了两颗泪珠。他赶紧转过身，飘飘浮浮地出了自家门，又慢慢地荡着出了小镇。

往哪里去呢？

何希全漫无目的地在野外走着。脚下是一条陌生的小路，弯弯绕绕，凹凸不平。小路的左边，开满着各种各样的鲜花，散发着奇香，闪烁着异彩；可右边，却满是荆棘和茅草，草丛中不时有吐着长舌的蛇头伸出来。他惊恐地，小心翼翼地紧靠着左边走着。不多久，便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路口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远远地便能看到石碑上用箭头标明：天堂一左右一地狱。左边的远处，是一道直插云天的石阶梯，陡得须用双手攀着，才能往上爬；右边的远处，是一个黑不见底的大深渊，一阵阵的冷风从那里面蹿上来，寒透肌肤。

何希全先在云梯下站着望了一阵，又转到那黑渊边探头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气，退了几步，急忙回到岔路口。

自己是该进天堂还是该下地狱呢？他犹豫了。凑近石碑，想从那上面寻找出具体的条文，也好把自己按条文来套一套，可是那石碑上只有一行小字：“上天入地由己择之，误进天堂者，处极刑后再打入十八层地狱；误入地狱者，后果自负。”

这一下，何希全更感到为难了。进天堂的该是些英雄豪杰，名人贤士，最低标准也得像赵镇长那样的人，做的是一个好人，行的是一些善事。可自己这一辈子……唉！怎么说呢？就说这次的死吧，既不是为救落水儿童英勇献身，也不是为四化建设洒尽热血，却是为了……若是冒昧地闯进天堂，抓住了一审查，处刑后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那还不如自己主动地入地狱。主动入地狱？不行！这一辈子，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绝没有做过，去下油锅，去踩烧红了的犁头，去过奈何桥——那太冤枉了。

何希全想看看这两条路的中间，是不是还有另外的一条路，他绕到巨大的石碑后面一看，失望了，那里是一条深不可测的壕沟，把天堂和地狱之路区划得明明白白。他垂头丧气地回转到石碑前，这才看到在石碑下有一个磨盘大的石板，圆圆的，透着羊脂玉般的润泽，上面隐约有些淡青色的花纹，那花纹像一棵树，树下，俨然有个老倌子坐在那里打草鞋。用手一摸，镜面一样的光滑。不知有多少亡灵在这圆盘上坐下来犹豫过，彷徨过，思索过。何希全也不能例外，他叹了口气，也在这圆盘上坐了下来……

雄鸡子叫了第三遍，东方已经发白，可那清冷冷的月亮还挂在西边的天上，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统治地位。资江河水披着满身的银鳞，静静地傍着落霞镇流过，不喧嚷，也不嬉笑，它怕惊醒了落霞镇上还在清晨甜梦中的人们。有时候，它也轻悄悄地抬起头来望一眼河岸边一排排的吊脚楼，希望在那里看到睡眼惺忪的男女身影，看到楼脊上一缕缕升起的炊烟。终于，在吊脚楼的另一边，在落霞镇古老的小街深处，传来了“咣当咣当”的声响。它厌恶这单调的声音，因为伴随这声音的，不过是一个极少开口说话，佝偻着细长身子，拖着辆破旧的铁皮箱板车收垃圾的中年汉子，不仅不能给它带来欢乐，不要多久，还会有一堆乌七八糟的垃圾倒在它的身上，要借它的力把那些灰泥、烂草鞋、甘蔗皮等冲走。不过，它还是高兴了，它知道，“咣当咣当”地过后，小镇就会热闹起来，就会看到那吊脚楼的后门开了。在那些个泊在岸边的木排上，“排牯佬”迫不及待地钻出排棚子，又唱起昨晚上被骂断了的谣歌子。站在吊脚楼后门的妹子，边用木梳理着头发，边火辣辣地回敬几句。尽管赵主任三番两次地在会上宣布过不能唱这些谣歌子，要唱就得唱语录歌，不过大家一点也不在意，照唱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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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那些文字，都是在1982年到1989年这八年间写成的，算算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不由人不感叹“人生如梦”，还有“岁月如流”之类。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写的是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喜欢写，希望能发表，发表了，就把寄来的样书往几个硕大的牛皮文件袋里一插，扔在了书柜的最底层。三十年来，一直没有理过它们。这次翻出来结集，是发表后第一次读它们。

牛皮文件袋里面大概有这些东西．长篇两部(都已出版)，中篇七部(其中一部没有发表)，短篇十九篇(三篇没有发表)，其余游记、散文若干。

回顾那八年，十分感谢出版我第一部长篇的曾果伟老师、发表我第一部中篇的罗灏白老师、发表我第一个短篇的周大年老师、发表我第一篇游记的赵海洲老师、发表我第一篇散文的鲁安仁老师……是他们的支持和鼓励，才使我像打了鸡血针一样，在小说和散文这块领地里蹦跶了八年，才有了这些质量不怎样、数量还可以的文字。

1989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写过小说，搞电视剧去了，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搞电视剧来钱多一点而且快一点，让自己和家人都能生活富裕一点：二是因为电视剧是可以哼着小曲儿写的，而小说是需要燃起盘香来写的。本来想先出舞台剧本集的，想到正上演的《我叫马翠花》和正在创作的《瓜子红》估计会有个好“出身”，应该比准备收进集子的那两个要好，就把舞台剧本集往后放一放，先出小说集了。

所谓“精选”二字，不过是装修的门面，八年的小说写作，没有什么大的进步，所有的文字都在一个水平。我选择它们入集，是因为它们是发表的第一个中短篇或是最后发表的那个中短篇。中间的，就选那与自己的生活有一定关联的。不是指内容，只是说在它形成的过程中与人生的某一点痕迹相伴而已。比如工作从左边调到了右边，比如工资从四十一块五涨到了四十六块五，比如上街理发时一不小心捡到了五分钱硬币……

很多大家在选编自己早期作品时常常十分惭愧，恨不得重写一遍。我没有这种感觉，所以我成不了大家。我只有一个感觉：这是我写的吗？还行嘛。这个念头一产生，心头马上一动：当年放弃写小说是对的，这个“还行”的感觉证明三十年过去，在这个领域里的审美层次和写作技巧都没有提高，心里头依旧只知有傻大姐而不知有林妹妹。

于是，有朋友权威地感叹：小说，止步太早；电视剧，起步太晚。致使到如今“扁担无扎，两头失塌”。其实，扁担有扎，两头都不失塌，那又如何？

将这种“两头失塌”的文字结集出版，谁都知道这实在是一桩赔本连吆喝也赚不到的买卖。实话实说，这完全是龙仕林总编和他的同事们以及王青伟先生的抬举。又应了那句俗话：人抬人，无价宝。受此抬举，茶未一杯酒未一盅，实在惶恐，唯有此致敬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