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类似先知忒瑞西阿斯的话“正是运气害了你”，侍女叙述王后那痛不欲生的情景，“她为她的床榻而悲叹，她多么不幸，她在那里生了两种人，给丈夫生丈夫，给儿子生子女。”这种悖论，把压迫在俄狄浦斯身上的人世间最大的不幸揭示得既具体又生动，其悲剧性掩藏在表面的荒谬之背后。

5．人物心理刻画

索福克勒斯除了在情节结构上受人称道外，他对人物的心理揭示也是非常细腻的。俄狄浦斯王为拯救城邦，用咄咄逼人的语言迫使先知道出真情，这显示出他追查凶手的迫切心理与决心。当他第一次听到他就是那个神示所说的不洁的人时，一下子跳了起来，流露出他的内心的不安与震惊，这种感觉越到后来就越发严重。王后伊俄卡斯忒为了安慰心神不宁的俄狄浦斯，先后说出先王被害的地点，以及有关那可怕神示的说法。不料她每说出一个细节，俄狄浦斯的心就往下沉一点，愈来愈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当他听到先王是被一伙强盗而不是一个强盗杀死时，他稍稍舒了口气，不自觉地流露出他的一丝侥幸心理。当他的“祖国”来人报告波吕玻斯国王去世的讣告，以及请他回去继承王位的消息后，俄狄浦斯顿时悲喜交加，甚至是喜胜于悲。他对王后说：“夫人呀，我们为什么要重视皮托的颁布预言的庙宇，或空中啼叫的鸟儿呢?它们曾指出我命中注定要杀害我父亲。但是他已经死了，埋进了泥土，我却还在这里，没有动过刀枪。这似灵不灵的神示已被波吕玻斯随身带着，和他一起躺在冥府里，不值半文钱了。”Ⅲ俄狄浦斯嘲笑神示的不灵验，他为自己庆幸，那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和解脱感，使他忘记了丧“父”的悲痛。

不过，这只是一个先扬后抑的暂时性的松懈，为了最后彻底把他打趴在地。俄狄浦斯因担心“娶母”的神示应验而拒绝回科任托斯，结果，报信人一句“你不是她生的”，如同一声霹雳在俄狄浦斯头上炸响，炸得他瞠目结舌，方寸大乱，竟然判断不出伊俄卡斯忒为何坚决阻止他追究下去的真正原因，反而推开她说：“让这个女人去赏玩她的高贵门第吧!”“她也许因为我出身卑微感觉耻辱。”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怀着一丝侥幸心理，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宠儿，他找来那个远在乡下的牧羊老人，颤抖着追问他关于那个孩子的下落。当他亲耳听到了他最最害怕的真相时，他彻底崩溃了，连呼两声“哎呀!哎呀!一切都应验了!”随后冲进宫内，他无颜见人，无颜再见天日!

索福克勒斯紧紧地抓住悲剧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和发展变化，俄狄浦斯从先前沉重焦虑的神态里，突然爆发出一个放声的“笑”，到重新变得不安起来，与王后发生冲突，再到紧张地拷问老仆人，最后一个趔趄地“冲出”等一系列戏剧动作，把俄狄浦斯这一人物复杂而微妙的内心世界揭示得丝丝入扣。

6．歌队的作用

歌队在古希腊悲剧中始终占有重要的位置，它不间断地出现在舞台上。歌队演员载歌载舞，在剧中用来表现抒情力量；他们还在幕间，或者讲述以前发生的故事，或者对剧中人物的争执、事件发表他们的看法，参与剧中的活动。

P14-15

前言

俄狄浦斯王

美狄亚

李尔王

昂朵马格

吝啬鬼

约翰·盖博吕尔·博克曼

海鸥

朱丽小姐

鬼魂奏鸣曲

沃伊采克

禁闭

等待戈多

老妇还乡

榆树下的欲望

萨勒姆的女巫

欲望号街车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

不付钱！不付钱！

这本《世界名剧导读》包含了从古希腊悲剧以来18 部具有世界性影响的经典戏剧作品，空间范围涉及欧美诸多国家，时间跨度上下2500 多年。通过深入细致的剧本分析和作家作品研究，再现了西方戏剧的发展历史、文艺思潮与戏剧流派的变迁，以及戏剧思维和表现形式上的革新。

从本书的目录中可以看到，我选择从西方古典悲剧切入，到现当代喜剧结束。人类生活不正是在悲喜交加中成长、前行的吗？戏剧，是人类在充满苦难的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跋涉、迈进的旅程中，对其自身存在状况的深切关照、感悟与认知；戏剧，是每一个伟大民族的不可或缺的自我意识和艺术形式，它蕴含并折射出各个民族自己的哲学思想、社会文化与宗教信仰。

西方悲剧的源头可追溯到2500 多年前的古希腊悲剧。在遥远的、充满遐想的公元前5 世纪，每年的春秋两季，在古希腊半圆形露天剧场里都要进行令人振奋的戏剧竞赛，在一次次竞赛中决胜出来的优胜者里只有三位幸运者的作品被保留了下来，这就是古希腊伟大的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尽管悲剧的主人公是神，是半人半神的英雄，但是我们依旧能深刻感受到人类在抗争不可知的命运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自由精神与坚强意志。古希腊悲剧作品之于后世的西方悲剧带来了不可磨灭的深远的影响，构成了西方戏剧的重要源头与西方文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为世界文坛做出了特有的贡献。

人，认识你自己！这是俄狄浦斯王留给我们的一道哲学命题。这位显赫的、智慧的王者能够破解狮身人面女妖之谜，却不能破解自己的身世之谜。千百年来，有多少作家想去解开这个命题。正是因为我们不能真正认识自己，结果造成了多少令人扼腕、引人痛心和深思的悲剧。古希腊人在命运面前的勇敢抗争与自由意志，成为一种人文精神，代代相传。

如果说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是展示与命运进行抗争中的悲剧英雄，那么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却开创了男女两性之间爱欲与情感尖锐冲突的题材，尽管悲剧主人公的身份依然高高在上，但是他们的情感世界却是世俗的，欧里庇得斯的悲剧人物心理更接近普通人的心理。在两性对立的家庭悲剧中，美狄亚式的那种充满激情的爱，以及遭遇背叛后绝望而愤怒的内心波澜，引发了无数人间悲剧，它涉及人的精神层面的生存困境。例如，拉辛的《昂朵马格》、斯特林堡的《朱丽小姐》、尤金·奥尼尔的《榆树下的欲望》和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号街车》等经典剧作。

在两性角力的过程中，受到经济、利益等各种生存困境的压力，男女双方在心理上的对峙，被剧作家们表现得冷峻而尖锐。在男权社会里，女性在抗争中通常是挫败者，她们那令人心碎的故事，再现出剧作家对人性的关注与挖掘。例如：贵族小姐朱丽之所以在仲夏节之夜难以归复平静，重返自然乐园的道路，不能不归咎于导致她失身的那个男仆，彻底的绝望让她自杀。同样，在两性交战中，原本出色、优雅的女性布兰琪被粗野的妹夫斯坦利视为不速之客，她的高贵和教养在斯坦利看来是对他信奉的价值体系的挑战，他不仅偷偷调查了布兰琪不光彩的过去，还借布兰琪的情人米奇之手狠狠地打击她，最终把她强暴后又将她送进疯人院。而《榆树下的欲望》中的爱碧也因为所爱的男人的背叛，为了能留住伊本，她像美狄亚一样，亲手杀了自己儿子。斯特林堡、尤金·奥尼尔、田纳西·威廉斯和欧里庇得斯等戏剧家们对人生本质的追问，往往会让读者和观众的心里不得安宁。

关于人与世界，人与他人，人与自我的异化问题与荒诞母题，以多种变体在莎士比亚戏剧和现当代西方戏剧中游荡。当“李尔王”被两个不孝的女儿赶出家门，在狂风暴雨的黑夜里沦为疯癫的流浪汉时，经受了如同地狱般的苦难，正如他身边的弄人嘲笑的：只有在乌托邦里，正义和善良才能压倒邪恶。李尔王在苦难中对人、对现实社会、对命运、对神学等进行了深刻的思考、怀疑和对话，这是莎士比亚伟大的地方。《李尔王》的悲剧涉及人在现实世界里的希望与失望。梦，是如此美好，但是在冷酷无情的现实面前，多么不堪一击，个人的价值和尊严在严酷的社会现实面前往往遭遇无可挽回的失落。特别是进入了19 世纪后半期以后，西方戏剧出现了危机，许多剧作家从对社会问题的批判退居到内心，沉溺于过去与梦幻，这种现代生存悲剧更多的是关注于人本体的内在的非人化与精神分裂，当人意识到绝望之后，悲剧就开始了。在契诃夫的《海鸥》、易卜生的《约翰·盖博吕尔·博克曼》、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里，人的孤独，人与他人的无法沟通，人与社会的脱节，人生的荒诞，这些现代派戏剧中一再涉及的主题或问题，被异曲同工地再现并诠释了出来。

与最古老的西方悲剧相比，现代西方悲剧的主人公不再是一个非凡的人物，帝王将相、王公贵族或传奇英雄，而是中产阶级、是普通人，甚至是一无所有的卑贱的小人物，在他们身上不再具有伟大的英雄气质和崇高的道德力量，但是，他们依旧表现出与命运抗争的不屈的自由意志与激情，这与古希腊悲剧中人面对不幸与灾难的态度是一脉相承的。现代西方社会能把一个小人物一点一点地逼到绝境，剥夺了他的自由，剩下的唯一的自由就是向背叛自己的女人复仇，从而确立自己的地位与尊严，这就是德国才华横溢的戏剧家毕西纳创作的《沃伊采克》。

现代戏剧家表达了对人的终极价值的探寻，人被社会异化与反异化是西方现代文明的基本关系，我们不仅从沃伊采克这类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身上得到证实，证实人性异化是现代西方悲剧之源。同时，我们还可以通过阿瑟·米勒的《萨勒姆的女巫》这部悲剧，看到在一定的政治气候下或身处逆境之时，人所出现的群体性的可怕的趋恶心理。现代悲剧不仅是个体的生存困境问题，而且也是社会生活领域善与恶的对峙，是与各种力量的较量中人性的悲剧。在《萨勒姆的女巫》的舞台上，充满了形形色色的欲望，关于贪婪、关于情欲、关于权势、关于虚荣的扭曲的欲望，以及由此而生的畸形的怨恨、疯狂的宣泄、疯狂的诬陷，它们在这个名为“萨勒姆”的小镇中左右着人们的生与死，左右着人们的善与恶，左右着人们的灵魂的飞升与沉沦。当个人的生命面临死亡的逼迫，只有选择谎言才能得救时，人们往往会毫不犹豫。从这点来看，这个发生在美国原本默默无闻的萨勒姆小镇上的悲剧故事，具有了一种全球性的普遍意义。而在《鬼魂奏鸣曲》这部戏里，瑞典的斯特林堡这位扰人灵魂的戏剧家则异常冷静地向我们展现了一个人欲横流、尔虞我诈的冷酷世界。在斯特林堡这里，既有法国阿尔托（Antonin Artaud，1896—1948 ）主张的残酷戏剧的影子，也有荒诞派戏剧中的荒诞因素，以及表现主义戏剧的主观色彩等，尽管这类主观戏剧在编剧手法上有较多的革新，但它依旧在主题上纠结于人在绝望中的迷茫。

受尼采的意志哲学、叔本华的生命哲学，以及萨特、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等影响，现代西方戏剧理论领域被拓展了，非理性主义被纳入其中，对人类本体的关注，让人们清晰地洞察到在西方现代悲剧中对理性主义、人本文化传统的反拨。这些西方经典戏剧家们置疑于传统沿革式的模仿，而尝试着以一种新的、不同的风格重新表现人与社会、人与他人、人与自我之间的异化关系，一如萨特在他的《禁闭》里通过三个死去的亡灵之间相互角逐、揭短、折磨，那个被枪毙的逃兵加尔散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嘶喊出了“他人就是地狱”。通过舞台上一群丧失爱心与忠诚，缺乏善良与道德的形形色色的人，再现了当代西方人深刻的精神危机。

喜剧，自古希腊以来，一直是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戏剧类型，以夸张的手法、巧妙的结构、诙谐的台词，以及对喜剧人物性格的刻画，在嬉笑怒骂中对人性中的丑陋、邪恶、滑稽与乖张等予以嘲讽，寓庄于谐，针砭时弊，对正常的人生和美好的理想予以肯定。

莫里哀是17 世纪法国最伟大的喜剧家，通过对阿尔巴贡这个吝啬鬼的嘲讽，抨击了资产阶级金钱至上的丑恶本质，尽管《吝啬鬼》具有强烈的喜剧效果，但它接近悲剧，莫里哀创造出了父亲是儿子的放债人和情敌的尖锐场面。此外，我们从他的《伪君子》、《太太学堂》、《醉心贵族的小市民》等作品里，可以看到莫里哀以活泼、辛辣的讽刺喜剧风格不仅关注并取材于法国的社会问题，而且直接描绘现实，具有很强的思想性，在嬉笑怒骂中给观众以深刻的思考。

怪诞、荒谬和变形是现代西方喜剧常用的表现手段，德国人沃尔夫岗·凯泽尔在《美人和野兽——文学艺术中的怪诞》中认为，怪诞由滑稽可笑和丑陋恐怖两种因素共同构成，是“一种呼唤出来并克服世界凶险方面的尝试”。怪诞作为一种表现手法与西方戏剧的关系极为密切，贯穿了整个西方戏剧史。到了20 世纪，正如巴赫金所说，怪诞又一次复兴，成了戏剧艺术表现世界的重要手段，瑞士迪伦马特和意大利达里奥·福的戏剧就是如此。

迪伦马特的代表作《老妇还乡》一剧里的女主人公克莱尔·察哈纳西安用10 亿美金收买司法，让全体居伦市民为她去效命杀人，她直言不讳地声称“我正用我的金钱势力安排世界秩序。这个世界曾经把我变成一个娼妓，现在我要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妓院。”这个全世界最富有的女人用一张支票从乡亲们手里买去了负心情人伊尔的生命，同时也摧毁了整个城市的光荣，而她自己的手上却没有一滴血迹。迪伦马特的嘲讽是多么犀利，他以荒诞与黑色幽默诠释了我们这个时代。尽管迪伦马特本人多次强调《老妇还乡》首先是一出喜剧，然而，整部戏剧揭示了人性的阴暗面，戏剧中的幽默让人啼笑皆非。

达里奥·福是当代意大利最杰出的喜剧家，也是最有争议的1997 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这本书里选择了他的两部中国观众比较熟悉的喜剧《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和《不付钱！不付钱！》，从中我们不难发现他的喜剧具有一种政治感染效应，他让那些权贵们如刺针芒、很不舒服，却让人民大众欢欣鼓舞、扬眉吐气。达里奥·福是一位非常严肃的讽刺作家，他继承了古希腊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的喜剧精神——自由狂欢、具有独立人格，其喜剧感是一种超越感、游戏感和荒诞感，充满了战斗精神和时代气息。然而非常遗憾，这位喜剧大师，于2016 年10 月13 日在米兰逝世，享年90 岁。

《世界名剧导读》是我从洋洋大观的西方戏剧中挑选出来的名震全球的剧作，力图从社会、哲学、宗教、心理、艺术和编剧技巧等各个层面，阐释不同时代之间戏剧的联系，传统与创新的意义，以及戏剧艺术与戏剧美学思想之间、不同民族与民族之间彼此产生的相互影响，相互借鉴与认同。

这本书凝聚了我在上海戏剧学院近40年的教学与研究的感悟与沉淀。感谢我这一路走来所有帮助、支持过我的师长、朋友与学生，感谢本书的责任编辑赵蔚华女士。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校上海戏剧学院和中央戏剧学院，中戏让我成为中国第一位在这个领域里的女博士。

刘明厚2016年10月28日于上海

刘明厚著的《世界名剧导读(精)》遴选世界戏剧历史阶段中具有代表性的优秀剧目，如《俄狄浦斯王》《李尔王》《海鸥》《萨勒姆的女巫》《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等进行评析，涵盖了从古希腊悲剧以来西方戏剧的发展历史，以及戏剧观念、艺术表现手法的革新与变迁。

刘明厚著的《世界名剧导读(精)》包含十多部西方经典戏剧作品分析，也涵盖了从古希腊悲剧以来西方戏剧的发展历史，以及表现手法、戏剧观念的革新与变迁。作者遴选出各个戏剧历史阶段中具有代表性的优秀剧目，如《俄狄浦斯王》、《李尔王》、《海鸥》、《萨勒姆的女巫》、《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等，进行深入细致的评析，这是中国学者与西方戏剧的又一次对视与对话。她在她的字里行间告诉读者，戏剧既是审美方式，表现方式，也是认识方式，交流方式，在这些脍炙人口的名剧里，我们能感受到人类共同的价值观念和理想，中国戏剧需要健全的文化心态才能走向世界。她不仅从艺术分析的角度切入，还结合社会学、接受美学等理论去审视这些西方作家作品。她的评析中肯，论述严密，判断明晰，有些见地令人顿悟，显示出作者较为开阔的学术视野和严谨学风。